沈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联系上安末浔了,去她家敲门,里面没人应,平常放在花坛底下的钥匙也不翼而飞,她进不了门,急得焦头烂额的。
顾末琛赶到的时候,沈容还在给她打电话,他让人把门打开,在屋子找了一圈,终于在房间里看到了安末浔。
她坐在墙角,眼神涣散,手里倾斜着酒杯,红酒从杯子里一点一点的流出来。
冷风卷起窗口的窗帘,她就这样看着窗外,风把眼睛吹的红红的。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急忙缩起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
顾末琛冲过去:“末浔,你怎么了?”
沈容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满地的酒瓶,还是带着所有人出去了。
“末浔,不怕了,我是阿琛。”
顾末琛也不敢碰她,她小时候做噩梦就是这样的情形,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只要有人碰她,她就会极力的反抗,最后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
可已经好多年没出现过了。
“末浔,是我,不怕了,做梦而已。”
他一声声哄着她,见风把窗帘吹的哗哗响,每响一下,她都在颤抖。
他起身,把窗子关了起来,屋子变得静静的,他依旧蹲到她面前,轻声哄着:“好了,末浔,别怕……”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可又怕她会伤害自己,还是作罢。
她从臂弯里慢慢探出一双眼睛,质疑的看着他:“阿琛?”
“嗯,是我。”
顾末琛看她赤裸着一双脚,脚尖都冻的红红的,忍不住说道:“末浔,我们到床上去吧,地上太凉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望着他点了点头。
顾末琛笑笑,他笑起来很好看,很温柔,可他不常笑。
顾末琛抱着她,才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身子也是滚烫。
他把她放她床上,她又自然缩成一团。
“你喝酒了?”
她没回话,一双眼睛偷偷瞧着他。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顾末琛嗤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下不为例。”
“我去给你煮点粥。”
“嗯。”
见她乖巧的模样,顾末琛忍不住偷笑,平常安末浔都是冷冰冰的,他还从没有看过安末浔这样,感觉软软的,很可爱。
安末浔睡在床上,眼神随着他进了厨房,见他熟练的准备着一切,有条不紊的煮着粥,忽然想起以前那个在厨房手忙脚乱的男孩。
她盯着他忙碌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都没发现自己在哭。
顾末琛端着粥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她眼睛哭的红红的,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急着放下粥,凑上前去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安末浔抚上自己的眼睛,才发现哭了。
是啊,她到底怎么了?
顾末琛一时心疼,又不敢蛮问,只好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拍着她的背。
“别哭了,末浔。”
他看着她虚弱崩溃的模样,鼻头酸涩,那双深色眸子也渐渐湿润,看着她难过,他莫名也伤心。
忽然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擤了擤鼻子,顾末琛还是将眼泪收了回去。
安末浔安安静静的哭了好久,才看向那碗粥。
顾末琛连忙端过粥,猜着她也哭累了:“先吃点粥。”
他扶着她坐起来,靠在床边,轻轻舀了一勺粥,又放在嘴边吹了半天,确定好温度后才送到她唇边。
她机械性的张开嘴,嘴里苦苦的,实在尝不出什么味道。
“好吃。”
顾末琛低头笑着又舀了一勺。
“你还记得有一年你生日,我给你做了一桌子菜,你嫌难吃,一口没动。”
安末浔艰难的勾了勾唇角,看着他:“我记得。”
“你后来学了一个星期的菜,把自己搞得满手是伤,又重新给我做了一桌。”
顾末琛又往她嘴里送了一口,她依旧被动的张开嘴,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可她觉得很好吃,特别好吃。
他一口一口的喂着,安末浔却觉得心口越来越疼,疼的让人想哭。
“好了,吃完了,你可以先睡会儿。”
他正预备起身,就听到她唤了他一声。
“……阿琛。”
她的声音微颤,略过人的心房,却生下痕迹。
顾末琛感觉自己被轻轻挠了一下似的,有些痒痒的,他又重新坐下来,等待着她。
可她没有接下来的话,只看着他,看了还一会儿,眼泪就猝不及防的流了出来。
“我疼……”
“疼?哪里疼?是心脏又疼了吗?”
他急着找手机打电话给医生,看到她哭,他心肝脾肺肾也一起疼。
应该是喝了酒的原因,可看她的样子好像很疼。
他刚掏出手机就被她按住。
“不用了,治不好的。”
“别瞎说!一定能治好,我当初都快死了,也活过来了不是吗?会治好的!我会请最好的医生,不行我们就去国外。”
看着他着急的眉头紧蹙,安末浔强迫自己提了提嘴角:“好了,骗你的。”
可她脸色苍白,声音都在发抖,她隐忍的样子更让他难受。
“别闹,末浔,你要是真不舒服我就让医生来。”
“不要了,我想和你说说话。”
顾末琛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平常他想和她说些话,她都迫不及待的避开,嫌弃,没想到有一天她还想主动要求和他说说话,看来真的喝的挺醉的。
可看她貌似真的不太舒服,他还是不放心。
“还是让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吧。”
她瞪圆一双眸子,委屈的抿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想和她说话,想天天和她说话。
“真是的。”
他抬起手,指腹拭过她的眼角,又心疼又心酸。
“我想跟你说话,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她终于笑了笑,眉眼温柔,声音缓缓的说道。
“我跟你说一个故事吧,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故事。”
“好。”
顾末琛宠溺的望着她。
她继续说道:“他们一起长大,小男孩很喜欢小女孩,可小女孩只喜欢她自己,因为她觉得只有自己的喜欢是永远不会背叛,伤害,欺骗她的,她不想让自己受伤,所以她要把自己保护的好好的。”
顾末琛神色微变,眼眸也渐渐沉了下来,可他没有打断她。
“可是啊,那个小男孩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她愧疚,她讨厌那个小男孩,非常非常讨厌他。”
“别说了……”
顾末琛垂着头,半晌,他抬起眸子,眼眶红红的,依旧是顺手摸着她的脑袋,唇边的笑容都没变。
“我懂,我都明白。”
我知道,你讨厌我。
安末浔歪了歪脑袋:“不,你不懂。”
她慢慢向他靠近,他下意识的往后躲,可显然没有阻止她,每靠近一点,心痛就深一分,像是有人在剜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却十分娴熟。
这样的疼痛,她煎熬了二十年,她怕自己有一天会习惯,会麻木,会忽略自己的痛,那那个被剜心剔骨,惨死在冬日里的安浔未免过于凄凉了。
她环住他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那里能听到那个声音。
是她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末浔……”
“嘘——别说话。”
他不敢动了,任由她贴着自己的胸口。
顾末琛突然有些害怕,她嘴角扬起的恰好弧度都让人有些阴森森的,仿佛是将死之人的残笑,可她笑得很平和,反而有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他僵直着身子,鼻尖还萦绕着酒香气和她发间的味道,他红了红脸,才意识到安末浔喝醉了酒有多可怕。
整个屋子寂静下来,他的心跳声在二人之间显得尤为强烈。
顾末琛有些窘迫,正当他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她自己抢先一步的将脑袋伏到他膝上,朝外枕着。
依旧是缩成一团,头发散落在他身上,顾末琛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一小半侧脸,和粉粉嫩嫩的耳朵,也隐隐约约藏在头发里。
他就这样看着她,顾末琛觉得腿麻麻的,可又不舍得离开,这样安静的两个人独处,安末浔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那么冷冰冰的,太难得了。
……
“阿琛啊,如果,如果你能对我有一点点的不好,我就能恨你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末琛都已经以为她睡着了,她却意外的打破了平静
“恨我?”
她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顾末琛一头雾水。
恨他。
就算再讨厌,再不喜欢,也不至于到恨的地步吧,他苦笑一声。
“不恨你,那我该怎么办呢?他们都死了……”
她笑着说,后面就没有声音了,顾末琛再低头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顾末琛愣了会儿,把她重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瞳孔里倒映着她熟睡的模样。
房间里再次归于静谧,他想了半天不得其所,眼底里更是沉郁纠结。
“唉。”
轻轻叹了一声,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了。
反正那么多年,她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是他犯傻而已。
厌恶他,甚至恨他。
于他来说,或许是答案,是他的尽头,终究会走到那一步的,他把她困在自己身边,无视她所有的排斥和拒绝。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爱她,很爱很爱,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可她不爱他。
他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说着:“我爱你,你想恨……就恨我吧。”
收拾好后,他才默默离开,带着疑虑,估计又得郁闷一些日子。
他走后,过了很久,她才闭着眼,也不知道在跟谁说,却更像是对某个人的回应,那个被她藏起来,埋起来,企图让它消失的事实。
“……我也爱你。”
很爱很爱。
从很久以前开始。
伤口被撕裂开,只疼,不治,伤口越来越深,最后习惯了疼,逐渐麻木。
她从一开始,到现在去掩饰,去警告,去麻痹自己,恨比爱多。
可是装的越好,伤口越疼。
她开始害怕了,真的怕了,顾毅山死了,江仁之死了,时间真的快要抹平一切了。
可她总觉得不公平。
对她不公平,对顾末琛也不公平。
选择恨他,让自己心里能够好受些,不觉得对不起自己,可那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一个人而已。
她把自己保护的好好的,关键也是她把自己保护的太好了,不允许任何人的靠近,可一旦松懈,她还是脆弱的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