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付莞香觉得有些委屈。不是都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么?为什么她死前回忆的都是那段锥心刻骨的惨痛遭遇。爹爹没了,哥哥们没了,娘亲也没了。只剩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屈辱的活了六年,蝼蚁都不如。
罢了,终于解脱了。
一滴冰凉的泪从付莞香紧闭的眼中滑落,陷入发丝,那触感让她觉得有些痒。付莞香有些疑惑: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死了还会有触感?
付莞香正疑惑着,突然听到耳边有一个女孩尖叫着:“小姐醒了!小姐方才流眼泪了!我看见了!”
这么吵?付莞香皱皱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却意外的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小桃。
付莞香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差点碰到正俯身在她的正上方仔细观察的小桃。付莞香定了定神,环视四周,才发现,这里不是水月楼,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付宅她的闺房!
认识到这一点的付莞香心如擂鼓,她强作镇定的分辨着屋里的人:跟随了她多年的丫鬟小桃,她院里小厨房的厨娘周婶儿,还有他院子的小侍卫归雁。最让付莞香差异的是,这些人竟然都还是六年前的模样!
是她死了吗?在另一个世界与这些人又一次团聚了吗?付莞香想着,暗自用一只手在另一只手的手心狠狠掐了一下——“啊!”尖锐清晰的痛感充斥着她的神经,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她还活着!
小桃被付莞香的痛呼声吓了一跳,忙凑近查看她有没有伤到哪里。看着小桃着急的样子,付莞香兀自沉思:
这是怎么回事?她重生了吗?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付莞香心里有诸多疑惑,想要问个清楚。可她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生疼,声音嘶哑。
“小姐先别说话,奴婢给您倒点水。”小桃说着,到一旁的桌子上取茶杯,“当日老爷以身殉国的消息传回来,小姐沉痛万分,不消息掉进了花园的湖水里,溺了水,昏迷了好些日子,难免喉咙痛。”
小桃把温热的茶杯递给付莞香,付莞香喝着,才发现门口挂着白布。
付莞香垂眸,原来重生到了这么时候么?命运对她还真是毫不留情,纵使再活一次,也不肯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小桃看她垂眸不语,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勾起了付莞香的伤心事,于是咬着下唇,可怜巴巴的看着周婶儿,指望她能替自己解困,劝一劝小姐。
周婶儿白了小桃一眼,走近付莞香两步,用她一贯爽朗的语气道:“小姐醒了就好,不然夫人可要担心死了。小姐睡了这么些日子,饿了吧?想吃什么?要不老奴给小姐做一碗桂花羹?”
不提还好,周婶儿一提“夫人”,倒是提醒了付莞香。她一把抓住身旁小桃的手,急急的问:“我娘呢?我娘在哪儿?”
此时,襄王府上,襄王楚修宜正端坐在桌前,安安静静的临摹着一副前人的水墨画。这时,一个面相和善的年轻人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楚修宜微微一笑,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道:“朝廷都已经乱作一团了,你到有闲情作画。”
“季兄说笑。”楚修宜抬眼看了那人一眼,又继续手上的事,不疾不徐道:“朝廷乱不乱,与我何干?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万一哪一天这江山易主了,我能在乱世,靠着本事讨口饭吃。”
“哈哈,”那人爽朗的笑了,“襄王这是说笑,你那里需要靠本事讨饭吃。”说着,他凑近楚修宜些,伸出食指轻佻的勾起楚修宜的下巴,轻浮道:“襄王美貌,靠着这张脸,也不愁没饭吃。最不济你从了小爷,小爷保管你吃香喝辣。”
楚修宜一把拍开那人的手,冷然道:“季景云,你找死。”
楚修宜平日里清清冷冷,季景云得着空便要逗他得个趣儿。眼下调戏够了,季景云坐直身子,正经道:“好了,说正事。宫里的眼线同我说,楚修远已经有所动作了。修宜,你看我们......”
楚修宜拿笔的手顿了顿,轻声道:“晚了。”
“是晚了,”季景云怅然道,“我派去的杀手路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截了,纠缠好久。等赶到通盈关,付铮已经死了。这事儿是我没办好,算我的。”
“不怪你。”楚修宜摇摇头,搁下笔,抬头直视着季景云的眼睛,认真道:“你能做的事已经做了,按理说,我们的计划应该万无一失。既然能出这样的岔子,有两点可能,要么是楚修远被人当做了棋子,他的背后,还有布局之人;要么,就是你手下出了奸细。”
“为什么不能是楚修远的人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做了周密布局?”季景云挑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楚修宜。
楚修宜微笑,一双丹凤眼微微眯了眯,冷笑道:“若是旁人我或许还要多心,就凭他?呵。”
季景云同楚修宜的想法一般无二,略一沉吟,稍有担忧的问:“付将军是没能保住。但是皇帝真的听信了楚修远的话,那付家可是要诛九族的......你看......”
“晚了。”楚修宜轻声道。他低头看着自己尚未完成的画卷,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双眸,也将他所有的情绪尽数掩盖,纵使季景云就坐在他对面,也无触及他心中一丝一毫的想法。
少倾,季景云认命的开口问道:“那个,愿闻其详。”
楚修宜整了整袖口,起身,语气还一如往常的平静道:“禁军曾校尉与我是旧友。半个时辰前,他传信与我,说皇帝已下令,命禁军前去付宅行刑。算着时间,禁军现在怕是已经出发了。”
“那你怎么还同我说话!”季景云急了,“倘若你得着信便让人去救,总归能救下几个人来。”
楚修宜抬眸看了季景云一眼。那眼神冰冷的仿佛结了一层霜,看得季景云心里直打颤。
季景云无辜的挠挠头,他是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竟能惹得这位爷如此不高兴。
半晌,楚修宜敛了情绪,收回目光,低声说道:“罢了,你就当做我冷心冷肺。反正我不近人情也不是头一天。付铮将军对我有用,我去救。而付将军的家眷与我而言只是拖累,我没必要救。”
听着楚修宜这样说,季景云便知道自己戳了他的痛处,赶忙找补:“我不是......”
“季兄请回吧,我累了,要歇息了。”楚修宜言罢,走到一旁的软塌上躺下,闭目养神。季景云见状,也得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襄王府。
季景云刚走,楚修宜便睁开了眼睛。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单纯的望着门口的枇杷树出神。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楚修宜轻声唤道:“石榴。”
这名字让旁人听见,多半以为是个丫头。然而,楚修宜话音刚落,一个身高八尺有余,面相却清秀的壮汉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主子。”
“季景云走远了吗?”楚修宜并没看他,只是随口问道。
“是,走远了,已经过了乐茶坊。”
楚修宜听闻,慢慢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反吩咐道:“乔装打扮好,同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