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迁与严微师兄弟二人有段日子没来思过谷了,看到满谷的野草将道路掩蔽,无不大吃一惊。
“传言是真的!”安重迁站在入口处他以为应该是入口,因为他已认不出自己居住好几年的这个地方。
“不常见,但算不上稀奇,记得吗?曾有师兄说过,前些年附近的一座山坡上,突然盛开一种小黄花,漫山遍野,第二年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几乎一朵也没留下。”严微拒绝承认其中的古怪。
“但是,偏偏在先生过世之后第一个夏天就发生这种事情,多少有些”
“先生在世时,不语乱力乱神。”严微提醒道。
安重迁尴尬了笑了笑,“不语,可不是否认。”
两人一先一后,分草进谷,走出没多远,从草丛里突然跳出一人,拦住去路。
安重迁走在前头,吓得差点跪在地方,待看清那人有些眼熟,才勉强站稳,强忍怒气道:“阁下因何拦路?”
昌言之上下打量,又看一眼客人身后,确认只有两人以后,说:“两位擅闯思过谷,有何贵干?”
“擅闯?哈哈,我二人在思过谷奉师受教,前后居住三五年,如今前来给先师扫墓,竟然成了擅闯!”安重迁越发愤怒。
“扫墓可以,但这里已归我家公子所有,好比卖房子,原主住得再久,一旦卖出,再来就是客人,不经通报就是擅闯。”
安重迁辩才一般,被激怒之后只会冷笑,想不出合适的驳斥。
在他身后的严微开口道,而且认得昌言之,“昌将军说得没错,卖掉的房子,原主再来即是客人,可房子若是被人名不正言不顺地夺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昌言之却不与他争辩,侧身让开,“扫墓去吧,想争论是非,去找我家公子。”
两人往里走,昌言之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到了谷里,师兄弟二人认出一些从前的样子,见四处都有火烧的痕迹,周围沟壑纵横,不由得大为心痛,互视一眼,同时摇头叹息。
两人没有停留,快步走向谷内的坟墓,安重迁一路上倒是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仍然跟在后面的昌言之道:“冯夫人早就进城,安公子不知道吗?”
安重迁哼了一声,他当然听说过冯菊娘的下落,只是抱有一线希望,以为会碰巧在这里遇见她。
昌言之见他们直奔墓地,停止跟随,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坟丘周围也被野草霸占,本身倒还干净,显然经常有人除草,范门弟子树立的墓碑则被草丛隐没,非得走到近前才会发现。
两人取出祭扫之物,燃香磕头,起身之后同声叹息。
安重迁道:“当初先生就不该葬在这里,我怀疑怀疑宋取竹假传先师遗旨,就是为了给自己省事省心。”
“先生临终前,只留宋师弟一人在身边,应该不会看错人。”
“难说,虽然有些不敬,但我还是得说,先生临终前有些糊涂。”安重迁压低声音,害怕被坟中的鬼魂听到,“宋取竹甚至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他来拜师,一是避祸,二是求名,如今目的达到,又回荆州老家,肯定会拿先生做旗号,为自己捞取利益,否则的话,怎么说走就走,甚至不敢向同门告别?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宋师弟原本就不太合群。”严微与宋取竹也不熟,不愿为他多做辩解,“理他做甚,倒是这里的野草回去之后,咱们得有个说法。”
思过谷里野草出奇茂盛的消息已经传到城里,被众人引为奇谈,两人专为此而来,扫墓乃是借口。
安重迁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小声道:“要我说,肯定是徐础施展妖术。”
严微稍一皱眉,并不相信这种事,不好直接反驳,问道:“就算是妖术,为什么呢?”
“呃好比书上记载的那些妖怪,占据一处巢穴之后,总要将吃剩的骨头扔在附近,增些血腥的妖气,以驱逐纯阳之气。”安重迁打个哆嗦,害怕草丛里真有妖怪跳出来。
“不妥,这样的说法未必有多人少会信,还有辱先生的名声据说济北王之女也住在这里,散播这种传言,更加不妥。”
最后一个理由尤其有力,安重迁点点头,“确实不妥,那该怎么说?总不能说野草乱长,全是凑巧吧?”
严微也四处看看,不为寻找妖怪,而是观察地势,“我有一个想法。”
“你的想法肯定是好的,说来听听。”
“天象、人文、地理三者互通,帝王将相的一举一动,皆能感动天象,凡俗人等的影响要小一些,往往引出地上的妖异,比如恶子不孝,周围就会发生幼畜杀母一类的异事。”
“嘿,你不是不语怪力乱神吗?”安重迁嘲讽道。
严微一脸正色,“这可不是怪力乱神之说,天、人、地三才,圣贤所论,经典所载,朝廷设官专职观察天象,地方若有妖异,必须上达,史书上明确记述,以做后世之鉴,乃是正经的深奥学问,先生在世时,也曾做过一番深究。”
安重迁拱手,“严师弟说得是,然则这谷中异象,便是对应凡俗之人的恶行?”
“必是如此。”
安重迁得到提示,立刻醒悟,“没错,严师弟说得太对了,野草霸占思过谷,对应岂不正是他?”
安重迁望向远处的房屋,虽然什么都不看到,但是知道徐础的住处就在那边。
严微点头,“咱们回城,也不必多说什么,有识之士自会明白其中的意味。”
“对,徐础若得正统,谷里生长的应该是灵芝、仙草才对,而不是这些蒿草。嘿,徐础自恃聪明,可他能辩得过众人之口,却辩不过天地正气。咱们回城之后,去见寇师兄还是尹师兄?”
“必须是尹师兄,他的意见更有分量。”
“可尹师兄好像全不在意徐础霸占山谷之事。”
严微奋力拔出一株将近一人高的野草,“咱们力劝尹师兄来一趟,见此异象,由不得他不信。”
安重迁连连点头,也拔出一株草,不向谷里的人告辞,径直出谷。
两人离开不久,徐础挑着两桶水从后山回来,看到坟前尚未熄灭的香,说:“有人来过。”
张释清从他身后走出来,“既非清明,又非鬼节,谁来扫墓?”
“范先生门徒众多,好友遍布天下,谁来都有可能。”
徐础继续前行,如今他已能一直挑回去,不必停下休息。
张释清手中空无一物,将头发扎紧,不带珠宝,穿着紧衣长裤,方便行走,若非脸上一团天真的傲气,像极了做苦活的小丫环。
“那又怎样?他刚过世的时候排场倒是挺大,这才不到一年,就几乎再没人过问,我住进来这么久,只见到这一次扫墓。”
徐础笑而不语。
张释清不关心范闭,继续道:“这两天的军报平淡无奇,想必秦州那边的进展又变得顺利。贼军虽然占据西京,但是缺粮少马,百姓未附,肯定守不住,反而给官兵一网打尽的机会。要我说,你那个妻子返回秦州就很糊涂,攻占西京更是愚蠢之举。”
“是我建议她直攻西京。”徐础道。
“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张释清可不觉得徐础事事正确,“比如你不当吴王,非要来这里挑水劈柴,糊涂至极。”
“哈哈。”徐础不想争辩。
“官兵若能平定叛乱,江东再发生你说的变故,邺城是不是就不需要贺荣部的骑兵了?我家里是不是就能将小蛮女送回塞外了?”张释清如今只关心这件事,正是靠这个念头支持,她才能安心住在这座荒僻的山谷里,每日与徐础研读军报,从无聊的文字中推算更加无聊的天下形势。
“此乃大势,还需再做观察。”
“咦,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观察什么?”
“并州与淮州。”
“这两州怎么了?沈家、盛家不是已经投靠邺城了吗?”
“两家的投靠乃是权宜之计,之所以愿意暂停干戈,为的全是自家得利。平定降世军,获益的是沈家与奚家,江东纷乱,最高兴的则是盛家,这三家能够借势扩充地盘,邺城所得不过是一个帝位。”
“不过是一个帝位?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
“若是天下一统,帝位最高,眼下四方不宁,疆土与百姓至重,得之者乃是实惠。”
“照你说来,就是欢颜糊涂了?”
“也不尽然,她必有更深的计谋,只是还没有显露出来。”
“千万别是还要借助贺荣骑兵。”张释清最怕听到这个消息。
“真为争夺天下,没有什么做法是不可能的。”
“到底要如何,邺城才能完全不在意贺荣部?”
“如能再得并、淮两州中的一地,邺城没有后顾之忧,立足稳定,当可不受贺荣部制约。”
“这么麻烦?欢颜有这个本事吧?”
“世事难料。”
“哼,你就是不肯对我说句实在话。”
昌言之从远处跑来,张释清大声道:“刚才谁来扫墓?”
“安重迁和严微。”
张释清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也不关心,“昌将军跑得这么着急干嘛?”
“大消息。”昌言之气喘吁吁,“江东的皇帝皇帝”
“皇帝驾崩啦?”张释清高兴地问,因为这意味着他哥哥可以登基了。
昌言之摇头,“皇帝没死,反而任命宁抱关为大将军,还给他军队,让他夺回东都!”
徐础眉毛一扬,对这个消息也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