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云心上像被针扎一样,泛着细密的疼痛。
母亲去了,所以她就是可以任人欺负的吗?所以母亲的嫁妆少几样便不碍事?
“确实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安锦云黑色的眸子看着安晞月,语气十分冷漠。
“母亲去世已久,这难道可以成为管事私吞东西的理由吗?!”安锦云有些压不住怒意,铿锵有力道:“就算她死了十年二十年,这册子上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
安晞月似乎是被安锦云的气势镇住,有些害怕的往王氏身边挪了挪,语带委屈道:“我不过说两句,这与我又有何干?六妹对我咄咄相逼作何?”
她心里暗自窃喜,看着安锦云愤怒的眸子不由得轻蔑了起来。
别的事情也许安锦云可以忍,但是牵扯到纪氏,相当于踩了安锦云的死穴,安锦云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安锦云现在表现得愈是愤怒,祖母便会认为安锦云此人嚣张跋扈无药可救。
毕竟那些破烂玩意儿也就安锦云一个人在乎,在别人眼中,那就是微不足道的几样小东西。
于是安锦云的这些表现在王氏眼中全都变成了无理取闹。
“云姐儿!你对你四姐还有没有点尊重?!”王氏呵斥一声,皱眉教训道:“你四姐为你好,还说要送你一些,你怎的如此……刁蛮无礼?”
“现在事情不明,这个管事在伯府数十年之久,怎么会做出小偷小摸的事情来?况且确实不是贵重东西,云姐儿你何必不依不饶?”
安锦云心上一滞,虽然早就知道祖母不喜她,不喜她的母亲,不喜整个纪家,如今听到这个“不依不饶”还是免不了心上难过。
母亲的东西丢了,她来讨个说法,便是不依不饶。
那她非要不依不饶。
安锦云彻底冷了脸:“不管怎么样东西已经没了,祖母总得给个说法才是。”
安晞月皱眉温声道:“六妹妹这话奇怪,好像是怪祖母给你弄丢了一般。”
王氏一听这还了得,冷眼看向厅中站着的安锦云:“本是替你代管,如今倒成了我老婆子的不是了,这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连媳妇子的嫁妆都私吞!”
“祖母……”安锦云想着自己话里话外哪有那个意思,不过是想让祖母惩罚一下这失职的管事而已。
大概是人越是厌恶什么,便越觉得别人含沙射影在讲什么。
当初纪氏嫁进来的时候带了很丰厚的一笔嫁妆,但王氏总觉得这是在威压她一般,如今纪氏死了几年了,云姐儿又提起这个事情来,不过几样小东西,都值得如此来说!
“祖母,您别生气,六妹妹向来孝顺,她也许不是那个意思,”安晞月担忧的看着沉着脸的王氏,声音弱弱小小劝道。
安锦云面上讽刺,不是你先挑拨离间的么,如今又为我说话,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不过如今似乎也用不上挑拨离间这个词了,因为祖母从来没有信过她。
“她孝顺?”王氏冷哼一声:“她不闯祸便不错了!不是那个意思如今来我跟前闹,你替她说话她还不记得你的好,真是……没良心。”
安锦云被袖子掩住的手微微颤着,只觉得自己脑子中有那么一瞬间响过惊雷,而后便是长久的空白。
她的心凉了个彻底。
如此,便也算了,何必忍气吞声呢,祖母也不领情,还不如嚣张个彻彻底底。
她重生而来,是为了好好待真心待她的人,是为了外祖母、父兄,不是为了讨好面前这个……骂她没良心的人。
安锦云轻笑一声,叫上面祖孙二人看得皱了眉。
“祖母,东西丢了就是丢了,有册子为证,这管事也是祖母亲自指的,我自然是没有怀疑祖母的意思……”她话锋一转,勾唇笑道:“是祖母自己说这事情传出去对祖母您名声也不好,不若祖母早下决断早些解决。”
“我性子乖张桀骜,不如四姐那般温柔可人,若是叫我硬吃了这哑巴亏,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儿来,祖母您说呢?”她挑眉,目光灼灼看向王氏。
安晞月不敢置信半张着嘴,万万没料到安锦云如今连祖母都敢顶撞。
王氏更是怒不可遏:“云姐儿,你这是威胁?!”
“威胁自然不敢当,只是几件不打紧的东西,怎么敢威胁祖母,”安锦云语气讽刺,想到两个人对她母亲的那种轻蔑态度就嫌恶。
“好好好……”王氏显然被气得不轻,连说了几个“好”字,对早就抖如筛糠的管事道:“我们伯府容不下如此手脚不干净的人,请管事另谋高就吧!”
管事没来得及辩解一句就被拉了下去,王氏顺了顺气,憎恨的眼神看向安锦云:“云姐儿,你可满意了?”
安锦云说不上满意或者不满意,本来只是件小事,叫她放在心上是因为丢的是母亲的东西。
管事被赶出去又如何呢,东西永远找不回来了。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烟柳院。
亦书看得心上难受,当年夫人去世的时候就是这般。
六小姐穿着孝服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棺椁前,没有了白老夫人和夫人的庇护,她被迫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迅速成长起来,变成了大家口中嚣张跋扈的样子。
她冷漠不愿理人,她竖起自己周身的刺来,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做出的虚张声势的样子。
没有人护着她,她不强硬一些岂不是要被四小姐生吞活剥了?!
偏生老夫人护着四小姐那个惯会颠倒是非黑白的,如今还这么伤六小姐的心。
亦书连忙走快了些跟在安锦云身边,像是一道默默守护的影子。
等安锦云走了后王氏还是气得不行,扶着额头道:“云姐儿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连礼都不行就走了……”
“祖母,您别生气,六妹妹向来是那个性子的……”安晞月坐在王氏身边轻声安慰道,替王氏慢慢揉着太阳穴。
“你还替她说话!”王氏心疼道:“月姐儿,你怎么如此心善,方才她那个样子你没看到吗,为了几样破东西逼得我将数十年的老管事给辞了,威胁我也就不说了,你对她那么好,她何曾记得半点?!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王氏闭着眼睛享受着安晞月手上不轻不重的按压,骂道:“跟纪氏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讨债鬼,平白无故的摆出那副高傲样子给谁看呢?!还不是我们伯府在养她?”
安晞月眼中笑着,嘴上落寞道:“六妹妹今日,确实是有些叫我心寒了,我们向来是最亲的姐妹,却不想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你以后少和她来往!怎么被白氏教成了这个样子,如今她在盛京名声这么差,以后怎么嫁人?!”
安晞月想了想,没忘了自己真正要引出的事情。
她皱着眉轻声问道:“祖母,您不觉得这事情有些太巧了吗?”
王氏睁开眼睛来偏头看向安晞月:“什么太巧了?”
“这……我也不是故意说三婶的不好,只是怎么偏偏在三婶接手之后出了这事儿,以前母亲管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没有管事会出这样的错,”安晞月点到即止,免得说的太多被祖母觉出什么来。
王氏叹了口气,示意安晞月放下手不必替她按着了。
“那些管事在你母亲手下做事做惯了,突然换了人自然不熟悉,张氏性子软,压不住他们,还得我多多费心,”其实之前张氏做的也不错,没有她想的那么差,只是今天云姐儿那副样子叫她实在是窝心。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丢了东西,或许是早就丢了,但为什么这个时候捅了出来,像是故意给她不快一样。
王氏一旦深想便止不住的猜疑,薛氏不值得她信任,难道张氏就值得吗?
听说张氏突然和云姐儿走得很近,她那么柔弱的性子,是如何能镇住这么多管事的?
王氏心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咬人的狗不叫。
之前她没有给过张氏机会,张氏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可谁知道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伯府中,有几个人是真的盼着她好的?
王氏心下一凉,接着慈爱的看向安晞月。
怕只有月姐儿是真的关切她,毕竟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女儿。
安晞月迎上王氏的目光,懵懂无知问道:“祖母为何这样看着我?”
“去,将你母亲和三婶叫过来,”王氏吩咐道。
安晞月点点头,站起身来行礼离开。
她心上轻松,将王氏交代的事情做了之后哼着曲儿回了秀姝院。
后面的事情用不着她操心了,三婶向来不敢多说话,没有安锦云那个祸害在旁边嚼舌根根本不敢反抗什么。
这件事情绕来绕去,还是为了管家权。
伯府中三位夫人,伯母死得早,祖母不信任母亲,那便叫祖母对三婶也生出不满来就好了。
安晞月继续完善自己的那副春山行舟图,下手之后十分顺畅。
她眼神一瞟,不经意间看到了压在自己枕头下的册子。
她眼神一暗,伸手拽了出来。
和安锦云拿去对质的册子一模一样。
安晞月轻轻笑了笑,把木槿叫进来吩咐木槿将册子烧了。
“四小姐,还有…那些东西,该怎么办?”木槿问得十分谨慎,安晞月一下子就听懂了。
几样不打眼的东西便能有如此效果,也得多亏了安锦云对自己母亲的感情深厚。
“一同烧了,烧不了的埋掉,”那些东西肯定是不能留的,况且,死人的东西,她觉得晦气。
安晞月秀美皱起,眼中厌恶明显。
木槿拿着东西静悄悄退下去了。
不过一会儿薛氏面带喜色来到秀姝院,同安晞月说道:“老夫人将回事处和大厨房重新交给我管了。”
“虽然不是全部的管事权,但是回事处和大厨房正是我现在所需要的,”薛氏眼中放光,重新掌权的感觉叫她觉得身体内的鲜血都重新流动了起来。
“恭喜母亲,”安晞月真心实意的笑着问道:“陈姨娘肚子里那个……”
薛氏犹豫道:“陈姨娘……其实也还不急,要是可以将管家权重新拿回来就好了,还是要在张氏那边下下功夫。”
安晞月低下头去沉默半晌,轻声问道:“母亲……当年纪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薛氏轻蔑地笑了笑,却没有直说,含糊道:“只能怪她命不好,生云姐儿的时候就落下了病症,连带云姐儿生下来都是身体虚弱被接去了淮安养着,纪氏自己却是走不动了,撑了十年,油尽灯枯了。”
安晞月敏锐地抓住了薛氏话中的意思,这么说来当年安锦云身子虚弱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
究竟是什么样的病,连带肚子里的孩子都染上了?
纪家还有一个医术高明的柳大夫,连他都查不出安锦云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只能悉心静养着。
母亲显然话中有所隐瞒,但是为何不愿告诉她呢?
是觉得她还太小了吗?
究竟……是不是母亲做的呢?
“月姐儿,你别想这些了,后面的事情自有母亲呢,”薛氏心上得意,交代安晞月道。
“过几日就是七夕,我明日叫锦绣坊的人过来给你做几套新衣裳,”薛氏看着安晞月笑道:“你日后定是要嫁个无比尊贵的人的,你心思通透,向来不用母亲多说,在这方面别犯傻。”
“自是不会,”安晞月想到安锦云那个蠢货的事情就想笑:“母亲说的我都记在心上,我心中也并无心仪男子,哪里会像安锦云那般愚蠢。”
“嗯,你知道就好,母亲得去看看陈姨娘去,”薛氏皱着眉不耐道:“这贱人我始终放心不下,而且你父亲……宠着她,我且得做做样子。”
“母亲受委屈了,那陈姨娘不过是您手中紧握着的一只蚂蚁罢了,您何须分心在这上面。”
薛氏冷笑:“她自然得依仗我,别的她不懂,孩子能不能生得出还得看我她却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