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路星河的语气就没有变过,他很平静,只是平静得没有让人觉得安心,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怕他可能随时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怕他会突然从床上蹦下来,大开杀戒。
慕长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司徒留和程昱天都帮他做过了检查,证明他没有任何能够杀死他们的能力,而慕长风本人也对他颇有好感,可是这种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
或许是因为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那副样子很难让人觉得他不是江湖中人吧,这个谜团没有解开,他很难去相信路星河真的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以司徒留单纯的心思,他是不会想到这一点的,虽然一开始他们是站到统一战线的,但是听慕长风的这个语气,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总感觉好像是害怕人家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赶人家走一样,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埋怨慕长风不顾人情。尽管是这样担心的没错,可是这话总也不能这样说,万一他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岂不是有些太伤害人了么。按道理慕长风在外人面前不应该这样的,这弄得他好像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
于是为了缓解现在这个气氛,也为了安慰一下躺在床上的路星河,司徒留开口道:
“我本来就是郎中,救死扶伤也是我的本职,我们也并没有想要赶你走的意思,只是我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早一点找回自己的记忆,我知道一个人失去身份、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我们比你更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司徒留这句话,好像明显戳中了路星河内心的真正想法,他转过头,看了司徒留一眼,然后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本来慕长风应该佩服司徒留,竟然能有本事让路星河对他改变看法的,但是他刚刚那句话,不止触动了路星河,也触动了他。
是啊,失去了身份这种感觉,他们两个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从被师父领进悟悔斋的那一刻,不,或者说从那场大火开始的那一刻,这感觉他们两个人就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他原本以为这么多年,司徒留已经放下了,但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是啊,他还是介意的,不然为什么他会在师父死后,要以“这个名字不好听”的名义,硬把自己的名字改做司徒留呢。
因为“徒留”是在表明,他活不长久,连报仇的时间都撑不到啊。他放不下仇恨,又怎么甘心顶着“徒留”这个名字,活一辈子呢?
可是,这仇要怎么报呢?慕长风暗自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查到那场大火的起因,就更别说去找那个纵火的凶手了。到现在了他们都没有一点线索,想要一个真相,当真是遥遥无期。
他还能挺得到吗?
可如果他真的想要报仇的话,那他为什么又不肯去接受医生的治疗呢?
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害怕再次失望吗?
慕长风此刻觉得司徒留的想法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以前他认识的司徒留。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为司徒留做些什么。
他希望他好,却也希望他能自由,所以这么多年他都不敢去强迫他做任何事情,任由他凭着他的喜好去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都愿意代替他去承担这些责任,可是这一次,关于这件事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继续放任下去。
如果那个人真的可以治好司徒留,但他却不愿意接受治疗,那他应该怎么做呢?
满脑子都是问题的慕长风终于算是暂时把心思从路星河的身上移开,他连自己怎么出的路星河的房间、又是怎么回去自己那里的都没有任何印象。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在自己的床上躺上很久了,这让他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两句。
最近这两天他是越来越心浮气躁了,事情总是考虑得不周全不说,还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老头子还在的时候就无数次地告诫他,让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然修为再高死得也一样惨,可是这几天,他好像把所有的告诫都忘在了脑后,有的时候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命太大了,不然的话,就他这样,早就死上个十回八回的了。
这哪像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慕长风一边自责,一边准备先补上一觉,准备醒了再去城里打探打探消息,看看这程家的大公子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没想到他刚准备入睡,程昱天就又从扇子里蹦了出来,直接坐到了他的床上。慕长风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抱怨道:
“大叔,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吓人啊,我刚想睡觉。”
“睡什么睡?事情解决了么你就睡?”
“你当咱们是要解决什么事啊?那这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么?照你这么说,那我还睡不了觉了呢?查个案还得搭我一条命是怎么的?”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活力都没有?”
“活什么力啊活力,从我家赶到这里来就已经累死了,没休息好就出了事,我连个觉都不能睡了?你这雇主也太苛刻了一点吧?谁说年纪轻就不能睡觉了的,咋的,我睡个觉都犯法了?你们这月贝城什么规矩啊都是。”
慕长风一边说着,一边坐起身,气得直扯自己的头发。程昱天压根就没搭他这个茬,执意要他现在就去街上打探消息,晚点再回来补觉。慕长风觉得自己实在是招惹了一个老祖宗回来,而且还是和他师父很像的祖宗,于是他就拿出了对待他师父的那一套,直接又躺回到了床上,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对着程昱天说道:
“我很累,我走不动,你要是非要我现在去,那你分二十年的修为给我,我立马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