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颜只呆呆地看着杜有衡,倒是个聪明机灵的,瞬间就了了杜有衡的心思,“娘子临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莫要泄露了出去,可要好生给兰娘子一个惊喜的。奴想着,赵娘子要是晓得了,怕是兰娘子那边也藏不住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这小把嗓子的,又是委屈又不敢说的样儿,把个杜有衡暗地里笑得不行。
这丫头倒是有趣儿,可不就在说赵娘子舌头大吗?
顾氏听罢也便笑了,又点了点杜有衡的额头,“这丫头倒是个忠心的,看样子事情也是明朗。既这么着,赵娘子,且就放了她吧。倒全是衡娘子这鬼灵精惹得祸事儿,她素日里也是胡闹惯了的。”
赵娘子见杜有衡三言两语的就将她打得如意算盘儿击得粉碎。这脸色憋得,喉咙里涌出的腥甜还得硬生生憋回去,暗地里把个杜有衡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倒是我多事冤枉了秀颜,只到底衡娘子的库房没个管事的,许多单子账目儿我看着倒杂乱着,到底没个样儿。倒不如老太太替衡娘子拨个能干的人,到底娘子还小……”
顾氏还没说话,倒是杜有衡抢先说了,“祖母,赵娘子此话说的倒是极有理儿。之前我那小库房也一直是闲婆子管着的,不若让她重新回来吧?”
顾氏闻言只摇了摇头,“库房的管事儿岂能马虎?你如今年岁也大了,身边也该有个可靠能干的婆子。闲婆子伺候你倒是还可以拿得出手,倒是掌管库房,你是忘了前儿个出的乱子了吗?不若祖母将身边的曹婆子拨给你,她虽跟着我还年岁尚短,但也是个稳重能干的。有衡儿觉得如何?”
杜有衡无有不可的,“倒是让祖母费心了。”只一颗鲜热的心如坠冰窖,这赵娘子真是好深的算计!即便她重活一世,也不定会占了先机。
杜有衡带着秀容、秀颜趟过长长的石子小径,小径边缘沿痕铺满青色的苔藓,小径尽头一处拾级而上的木阶。
木阶之上便是杜有衡家时的居所,水竹楼了。
杜有衡穿过方形的门,又过了孔雀展翅样儿的插屏,就到了里次间,里次间一应的摆放都是熟悉的样儿,杜有衡站在那儿,忽有些情怯。
地方是熟悉的地方,可人的内里已经是沧海桑田,再难为水了。
一进屋秀颜便是“噗通”跪下,哽咽道,“娘子……都是我不小心,叫那赵娘子陷害了去,拿住了把柄。”
杜有衡亲自扶了秀颜起来,道,“好秀颜,你我自小长大的情分,我自是信你的。这事儿你也无须全须全尾儿地告诉我,那里面的门道儿我清楚得很。”
秀颜有些感动,“多谢娘子,只奴总觉得赵娘子的目的怕没有那么简单儿。”
杜有衡冷笑了一声,“她若只是想要谋了一个你,倒真真是小看她了。没见着我这里的小库房交于了曹婆子保管了么。”
“这曹婆子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儿……”秀容迟疑着说道。
杜有衡睨了秀容一眼,且见着秀容面上有了狐疑的神色,又隐隐有些了悟的样儿,“面上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儿,可里子呢?到底是个内心藏奸的,前儿个我五台山落了水就是她干的事儿。另一个我还是在祖母和阿耶面前落了下乘,有了个管教不力、难掌中馈的印象儿。这赵娘子可真真是好算计,把我个面子里子都是成功谋了去了。”
秀颜闻言哪还忍得住,只气愤跺了脚,“真真这赵娘子和贾婆子一对儿顶顶配的奸恶人儿。”
杜有衡安抚了几句,道,“先别忙着,如今我们手中也没掌着什么证据。既这赵娘子想方设法要弄了曹婆子来我身边儿,总有露马脚的时候儿。”
正说着话儿呢,外间有小丫鬟倒是隔了插屏禀了进来,说是曹婆子并着闲婆子一起过来了。
杜有衡听着闲婆子三个字,便是喜得不行,眼底儿笑意儿都要溢出,声音里更是有了笑意儿,扬道,“快快请进来!”
那小丫鬟忙应声下去了。曹婆子和闲婆子便绕过插屏,向着杜有衡福了福身,“衡娘子有礼。”
杜有衡忙迭声说“快快起来”,秀容也忙上前亲自扶了曹婆子和闲婆子。杜有衡又从秀颜托着的漆金盘子里拿了一只小巧的金钥,亲自交于曹婆子,说道,“这便是我库房的钥匙了。同一把我这儿还有一个儿,到底我这赏人的东西也搁在库房,总不能每次麻烦了曹姑姑去。”
曹婆子赔了笑,“娘子说的极是。只这赏人的东西搁在库房着实不太得劲儿,每次赏人还要弯绕着开遍库房也是忒麻烦了些。”
杜有衡将曹婆子的四指弯了,合着手掌将钥匙包了,拍了拍她的指背,“原曹姑姑说得极是,只我这屋里的东西儿丢三落四地惯了,锁在库房里还放心些。总库房里的东西不会丢儿,您说是不是呢?”
曹婆子也便说道,“娘子说的极是,只老夫人的意思儿,娘子屋中的东西怕是要重新造册……”
杜有衡便撩了她的手,笑道,“曹姑姑的能力,有衡儿放心得很。曹姑姑放宽了心,敞开了做。况有衡儿的库房也是许久没得整理了,曹姑姑来了管理起来自是事半功倍的。”
那曹婆子闻言便是行了一礼,微敛头遮了细小眼眸中的精光,“定不负娘子所托。”
杜有衡便满意地笑了,潋滟的波光深处是冰封的寒冰,“滋滋”冒着冰蓝寒气。
抬头笑看间,又是一片柔软春水。
见着曹婆子远了去,杜有衡这才红了眼看着闲,“奶娘可好?都是有衡儿以前不懂事,冤枉了奶娘,让奶娘受苦了。奶娘可怪我?”
闲忙忙摆手,“娘子说得哪里话?娘子年少里气盛也是有的。况娘子是奴奶大的孩儿,奴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会怪你呢?”
杜有衡便笑了,盈盈眼眶含着泪的笑,她若年少时那样的撒娇,“奶娘,我想吃你做的最拿手的蜜饯儿。”
“好好。”闲应着,转身只默默拭着眼角。
且说这赵娘子自回了自个儿的清水楼,只由着全婆子替她卸了满头的钗环,“素日里倒是没看出那衡小娘子是个伶俐的!你看看,你看看,个三言两语间的,就把事情给四两拨千斤了去,偏偏我还无法反驳。”
见全婆子替她抹了脸上的酒晕妆,渐次露出了苍白羸弱的面容,她静静看着镜中自个儿的容颜,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自眼角沁出,她温度冰冷的手指慢慢攀爬上了面颊,“全姑姑,你说,若我死了,我那可怜的有兰儿该怎么办呢?”
全婆子心疼地看着她,嗔怪,“娘子休得胡说。娘子这大好的年华,怎能就这么去了呢?”
她干枯苍老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这病算得什么,娘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全婆子是隐忍的,她用眼眶框着泪,以免泛滥成灾。
赵娘子且笑着,脸上的泪混着酒窝的笑,眼中的光黑亮,像是黑暗中的急行者,渴求无与伦比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