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米尔家族的人在土地争议上散了宴席,这镇上就没有消停过。
磐石公司一波又一波的公关人员,在镇上开下十数场说明会,试图说服居民卖掉山坡棱线上的土地,会得到多少好处,对振兴这个小地方又有多少帮助。
这些不负责任,贩卖梦想的公关,只消拿出制作精美的文宣,以及不着边际的愿景规划,镇上的居民,已经越来越多人的意愿有所动摇。
白亚寕那天帮忙瑟西记录下来,所有家族成员的疑虑与问题,纷呈在纸上,她整理好后交给了律师和瑟西,他自己也留了一份。
这些天,除了学校课业,这份额外的功课更让她头疼。
霍天宇这些天来比较少联络她,应该是他父亲那边工作忙,有要事缠身,白亚寕本就不是个喜欢缠人的女生,但要说心中没有什么牵挂,那又太虚伪,但她这段期间都不曾主动联络霍天宇。
莎莉忽然上楼来敲了白亚寕的门,“白,瑟西那边的人来了电话,让你去医院一趟。”
忽然间她有些害怕,“医院?”
莎莉点点头,“以前曾经听过,瑟西得过癌症,但已经治愈,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你赶紧去看看吧。”
她点点头,谢过了莎莉的通知,敛了笑容,抓着她的黑色帆布破背包出了门。
才到医院,就有一个中年女士在楼下候着,一见到白亚寕,便上前打招呼。
“你是瑟西的客人?”她用沉稳有力的声音,问候白亚寕。
白亚寕点点头,把方才赶路凌乱的发丝收到了耳后,不想让瑟西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外,顺便冷静下来,省得让自己的情绪影响瑟西。
“瑟西正在等你,我们上楼去吧。”两人搭了电梯,就来到医院最高层的单独病房。
床榻上的瑟西,此时看起来精神奕奕,只是比平日削瘦了点,拿着一本书在看。她从老花眼镜镜片底下,抬眼见到白亚寕的身影,嘴角勾了勾。
“来,到我旁边坐着。”
白亚寕搬了张椅子在她病床旁边坐下。
“没事吧?怎么前几天还在操持宴会,今天就在这儿躺着了?”
瑟西耸耸肩,“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活着的每一天都要特别的感恩,谁知道哪天就再也起不来了。”
“幸好我还有点财富,能确保我不会在屋子里发臭以后才让人发现,贝蒂起码会先发现我不在了。”她粲然一笑。
白亚寕不太习惯她把生死看得这么开,说起来好像是个玩笑似的,她脸上忧色笼罩,实在很难笑得出来。
“哎,人都要死的,我不过是有癌细胞复发,做个化疗什么的也许就好了,你哭丧着脸干嘛?”瑟西是个不喜欢别人怜悯,宁愿永远当棵参天大树庇荫别人的那种个性。
白亚寕很艰难的装乐观,挤出一丝笑容,“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她从老花眼镜上方的空隙,望着白亚寕,抬了抬下巴看她。
“我说那天你在我的午宴上,那么勇敢,是为什么?”
白亚寕怔怔,回想当天的情况,“想争取时间,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挽回大家的心。”
瑟西点点头,“最近你在镇上走动,应该也看到了那些一场又一场的说明会。你知道这背后的公司是谁吗?”
“知道,是那天我们去独唱会,裴丽兹家的磐石公司,再更后面的公司,是霍天宇父亲的。然后地方银行,你也知道是谁。”白亚寕毫不隐瞒。
“没错,看来那个姓霍的小子对你很坦白,不错。”瑟西说。
白亚寕有些惊讶,“您认识他?”
“那小鬼我之前是没见过,但他的父母,我年轻时是有缘见过一面的。尤其他的父亲,以往有空便会回到阿灵顿来度假,也来过我家晚餐。”
白亚寕有些惊讶,“那,您可以说服他吗?”
瑟西摇摇头,“我试过,但他不愿多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听霍天宇说,他已经尽全力在阻止他父亲,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可惜,他家公司资金方面有问题,现在欠了磐石公司很大一笔钱,再加上...,还有股权不当转让的问题,就算他父亲现在想要煞车,煞车也已经断了。”她紧攥着自己的双手。
瑟西默了默,“原来是这样...。”
“我个人的财富也没大到可以跟磐石公司相抗衡,看来这事情要解决不容易。”
“瑟西,最坏的结果是什么?”白亚寕想要知道。
“就是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能让人驻足留恋的地方了。”瑟西望向窗外,几朵浮云轻轻挂在天际,似乎对这一切困局并不烦恼。
白亚寕低着头,恨不得自己以往学的是金融科系,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无用。
“别担心了,事情总会解决的。今天让你来,就是陪我聊聊天,我也想多认识你一点。”瑟西平日脸上的线条多半是又深又硬的,今日难得有软化的迹象。
“跟我说说你往后想要做什么?除了画画以外。“
白亚寕顿了顿,”我想,到大城市里的美术馆,或是剧院,先工作个一两年,学习一些行政经验,像是办活动,采购艺术品,如何吸引参观民众那类的事。然后,也许回国,也许一面画画。“
”太远的未来我还没想好,总之,我想要先有这些经验。然后再看看后面要怎么走吧!“
瑟西缓缓点了个头,”为什么放弃画画?你上回参加比赛不也得奖?“
白亚寕咬着唇,有些踌躇,”也没有完全放弃,画画是一辈子的事,但如果要随时担心温饱这事,也不大好。“
”我父亲为了坚持走音乐这条路,我们俩这辈子的生活都很窘迫,拆东墙补西墙的。可能,我想要过安逸一些的日子,也不用什么大富大贵,但总要有个稳定的工作,我想我才能真正的安心画画。“
”所以你对其他能力的追求,是为了求个温饱?“瑟西眯起眼,好奇的瞅着白亚寕。
白亚寕摇摇头,”也不全是,刚开始的时候也许是,但是经过几次活动下来,我觉得对这些看似烦杂的管理,行销,也慢慢有了兴趣,如果能兼具这些能力,无论对自己,或是其他的艺术家,都有很大的帮助,越来越觉得,看到了一些曙光。“
”一定得去大城市就业吗?“
”是,我很想有短暂的大都会经验,也许花个一两年的时间到大城市看看,毕竟像N城那种人文荟萃的地方,应该会遇到更多有趣的事,更多艺术家,学到更多的东西。“白亚寕坚定的说。
”其实,我个人觉得小地方也不错,只是给你提供参考。“瑟西浅笑,声音比平日温柔,像个和蔼的祖母。
”小公司会委托你很多的业务,你学到的更多。但在大公司任职,分工细,上司有时候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通常你学到的就是非常专门的东西,见树不见林,但我确实认为各有好处,就看你怎么选择。“
”就好像你在我的美术馆,可以从头到尾包揽一场活动,但在大都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瑟西笑说。
白亚寕傻住,她从未想过这件事,自己之前土法炼钢的半活动方法,虽然土鳖,却也完成得算漂亮。
”不过我想,最终还是得看谁愿意帮我申请签证,呵呵,我毕业后也只有一年的签证可以以找工作用。也许最后我什么都找不到,就得回国了呢!“
瑟西点点头,“也有可能。虽然你还剩一个学期,但是我觉得你还是趁早打算比较好。”
“那,你是喜欢路易,还是霍天宇呢?”瑟西眼光忽然一闪,暧昧的笑着。
“啊!”白亚寕一愣,脸颊登时像是腮红画错地方,满脸通红。
“您是从哪里听来的啊?”
瑟西耸耸肩,“这镇上就这么几个人,你跟两个惹眼的人纠缠不清,自然成了注目的焦点。”
“路易是我的教授,我对他尊敬多几分,朋友的关系吧!他是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可是,我跟他之间似乎没什么共通点。”白亚寕有点不习惯在老板跟前剖白自己的心思。
“况且,他父亲似乎很不待见我,上回在戏院跟他怼上了,您不是在一旁都听到了,还回头鼓励我...。如果我喜欢路易,我可能会忍气吞声吧,也不致于跟对方的长辈斗嘴。”
瑟西笑了,“我倒是觉得那天晚上很有趣,你外表好似温柔安静,可发作起来,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你可能错看自己了。”
白亚寕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对那个姓霍的小子,你对他什么感觉?”瑟西眼神没有放过她。
“我是喜欢他的,可是,我现在得先找到工作再谈其他的事。更何况,我俩之间还没有什么约定,他在国内也忙了几个月了,我都还没怎么连络他呢!”白亚寕垂着眼眸,神色有些怅然。
“你把工作看得比爱情重要...,这个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是孩子,有时候,当你失去了爱情,再回头来寻找时,失而复得的机会非常渺茫。”瑟西轻叹了一声。
白亚寕点了点头,有点无奈的说,“我得先安了自己的心,才有办法照顾别人。”
白亚寕在美术馆打工了这么久,第一次跟瑟西深聊,她踏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不断思索着,在她那双看透人间风景的眼光后,对人生难题到底通透多少?
瑟西跟她谈话时,是不是有种“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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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西拿起了手边的电话,“杭特?你拟好的遗嘱拿来给我吧!我要做些更动。”
瑟西觉得异常疲倦,半睡半昏的重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