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亚寕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如果有机会出国玩，最想做的事是去看N城爱乐交响乐团，欣赏他们的一场演奏会。

既然人都已经在这儿了，何不代替父亲去了却这个心愿？只可惜，平日下午应该没有演奏会吧？

“麻烦去一趟Ｎ城爱乐的基地可以吗？“白亚寕请司机开车，她决定碰碰运气。

“基地？”司机顿了一下，意会过来，“喔，你是说林肯艺术中心，大卫葛芬那一厅？”这司机也是个见多识广的机灵人，很快就猜出白亚寕真正的意愿。

“不好意思，我没来过，既然您猜出来了，那就是了。我猜现在没有节目，但还是想去看看。”白亚寕为方才使用不精确的场地名称表述感到害羞。

“下午虽然没有节目，但有时候会有彩排的演奏，是开放给观众的。票价也便宜，不过既然是彩排，那就会坑坑疤疤的，不是完整的表演。”司机显然熟门熟路。

白亚寕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们去碰碰运气吧！”

司机把她放在演奏厅的门口，白亚寕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方才已经换回牛仔裤以及T恤衫，球鞋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询问票房工作人员后，她的运气并没有想像中的好，今天开放的彩排观赏时间是早上。

“啊！真可惜。”

卖票员隔着玻璃并没有多理睬她，白亚寕背着她的牛皮包，在原地打了转，想着若是此时就转身出发到机场，为免可惜，都到门口了！

“进去看看演奏厅也是好的。”她咬着牙，决定四处探探。

她在演奏厅外头徘徊，发现了一道不起眼的灰色小门，正在打量这门该是推还是拉的时候，门里正好出来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多岁，头发直顺，旁边往高处剃，眼色极不耐烦。

他瞥见了呆站着的白亚寕，忽然怒目瞪着她，

“你！怎么来这么迟？快跟我进来！搞什么鬼啊！”

那男人的口音听起来像是法国人，身材并不特别高挑，眉眼间的神态特别锋利，轮廓间透着似乎积累百年的傲气，薄唇紧抿，深棕色的眸子，正怒视白亚寕。

白亚寕朝身后看去，想确认眼前这个人正在跟自己说话，没想到他不由分说的，就抓着白亚寕的手，就往小门里面去，一路上口里骂骂咧咧，

“你们学校怎么安排的！我不过就是请个学生帮我翻谱，也能弄出这么多名堂，到时候要是耽误了我的彩排，我就让你教授把你给当了！”

“这位先生，我不是学校安排的...”白亚寕细声细气的抗议完全没有传到那个行动疾如风的男人耳中。

他把白亚寕拖拉到了空无一人的演奏厅台上，白亚寕怔怔的看着这个空旷的演奏厅，心里充满了震撼。

虽然这不是一个特别古典，或多么华丽的演奏厅，但能站在台上这样往下俯瞰，心里还是不免感动。就算...，这是一场误会。

“别呆站着！过来帮我翻谱！”那个急性子的男人咆哮着。

白亚寕虽然不是音乐系科班，翻普这种事她从小做到大，也难不倒她。

“喔！”她小跑步来到了钢琴旁边，把包包往地上一放，就开始了她莫名其妙的“工作”。

那个极为暴躁的男人，手落在琴键上，开始自顾自地弹奏。

这个经过几度翻修的演奏厅，在建筑声学上听说已经比原本的要改进了许多，但外界仍然批评不够好。

但对就站在钢琴边的白亚寕来说，反正她也不坐在观众席上，能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一个钢琴家的指法和双手，如蝴蝶一般飞舞在黑白色的琴键上，她的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白亚寕嘴角不禁往上扬，她心想，一定是父亲在天上保佑的关系，才让她有机会可以近距离观赏不知名钢琴家的演奏。

那男人基本上已经把谱背得流畅，根本就没有看谱。但白亚寕还是规规矩矩的翻着页。

一度，演奏家的动作大到白亚寕得把手臂延伸到极长，往后拗着身体，才能避开他夸张的姿势，但她还是默默地翻着页，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三首曲子结束，那男人终于抬眼，“可以了。”

那男人连谢谢都不说。

白亚寕点点头，眼光环视了演奏厅一圈，深深吐了口气。

“谢谢。”

“谢什么？我还是会跟你的指导老师说你迟到的事。”那男人脸上的怒容并未完全退去。

白亚寕似笑非笑，“就谢谢你让一个观光客有机会看到演奏厅里面的样子。“

男人眉头一拧，”你说什么？你是观光客？“他低头一看，”你受伤了？你手臂怎么在渗血。“

”刚才翻页手伸的太长，伤口有些拉到，待会儿就干了。“白亚寕的目光仍然沉浸在这个演奏厅的细节当中。

”所以，我刚拉了个路人来帮我翻谱?“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摇着头。

白亚寕回头看着这个面上仍无任何愧色的男人，点点头，”是啊！“

他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亚寕。白“她轻声说，”很高兴，嗯，帮你翻谱。“她送了一排八颗牙的笑容，那个清洌甘甜的笑容，让对面的男人软化了下来。

”我晚上有演奏会，不然你来看吧？我送贵宾席票给你？“他扬眉，眼底一道光闪在白亚寕脸上，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我马上就要去机场，我是来这边面试的。真可惜。“她顿了顿，”不过，我父亲生前曾经希望他能来这里听一场演奏会，今天我不但听到了，还是在台上听，应该也够了。“

”这样啊...，你父亲也是音乐家吗？你如果不是专业，又怎么翻得了我的谱？“男人饶富兴味的打量着白亚寕。

”大致还是知道你弹到哪儿的。我父亲就是酒吧的琴师，偶尔兼课教点学生。“她淡然的说。

”那我带你逛逛这儿好了，我叫卢卡。“男人眼里正在期待白亚寕受宠若惊的表情，结果有点失望，眸色又暗沉了下来。

“不好意思，您一定很有名吧，只是我不是音乐专业。”白亚寕讪讪。

卢卡带着她在观众席走着，“这个演奏厅，也不是我最喜欢的，不过我常常在这边演奏，久了，也没那么在意。”

“这个演奏厅总之，投入了很多很多钱，修了很多次。原本是一个窄型的设计，大家戏称为鞋盒。后来，不知谁的主意，要放更多的位子进去，于是设计就改动了。”

卢卡摇摇头，“笨！”他一脸不屑，“这国家什么都要大！大！当然，原本设计的回声该有的效果，当然就没了。”

“70年代翻修一次，天花板太高，但无法改动结构，其他的还有走廊离座位太远，声音无法即时反弹给观众。”卢卡越说越气，手势渐渐夸张起来，其中还掺杂几个白亚寕听不懂的法文。

白亚寕暗自想着，这么没耐性的人，小时候是怎么静下心练琴的？

“后来修了几次，用各种方法补强，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不行。”卢卡高耸的肩膀，此时终于松了下来，这演奏厅的不完美，可能顺带的磨掉了些他的锐气，让他接受了人生原本就无法尽如人意这件事。

白亚寕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卢卡，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有朋友是个很有音乐才华的人，可惜不是音乐系毕业，如果，有一天他想加入Ｎ城爱乐，要怎么做？”

卢卡笑问，“是你男朋友吗？”

白亚寕脸一红，“还不是。”

卢卡换成了正经的表情，伸手摸了摸那修剪齐整的落腮胡，“通常加入乐团要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考核，看他什么乐器。但是，像我这样的演奏家，也不需要加入乐团，就是跟他们合作而已。”卢卡撇撇嘴，斜眼瞅了一下白亚寕，“平常我电话不给人的，今天给你，以后你有这方面问题可以联络我。”

“怎么可能？您这么忙？”白亚寕很想相信这种敷衍的话，但她也理解这只是客套。

“只要是美女，我都愿意帮忙。”卢卡嘻嘻笑了下，随即正色，“你别以为我谁都给，能入我眼的美女不多。”

“不敢当，那就先谢谢了。”白亚寕感激跟卢卡点了头。

她手机响了，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谢谢你，卢卡，我今天运气真的很好。我得走了。”

“谢谢你帮我翻谱。白，我喜欢这个名字。”卢卡在白亚寕转身离开前，抱了抱她，又冷不防在她脸颊上礼貌性的虚亲了几下。

白亚寕虽不习惯，但也勉强接受，尴尬一笑，卖着步子离开了这个演奏厅。临出门时，她回头又望了这儿一眼，卢卡还在她身后看着，她对卢卡挥挥手。

“别忘了跟我的指导教授告状！”

卢卡笑了，“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老子今天心情好，偏不打电话。”

白亚寕出了侧门，来到了司机方才把她放下的正门，司机开了车门迎她进了车里。

“你好，又见面了。”司机朝她点点头。

白亚寕脸上还沉浸在方才演奏厅近距离演奏的震撼中，尚未完全回过神。

“看到表演了吗？”司机问。

“没有卖票，今天的公开排练是早上，不过，我看到更好的。”白亚寕嘻嘻笑着，脸上一股神秘的微笑。

他们的车从车道上出去的时候，演奏厅贴满了“卢卡。里昂”，钢琴独奏的海报。

白亚寕指着他的海报，跟司机先生说，”我刚才帮他翻谱呢！这人很有名吗？“

司机耸耸肩，笑说，”我不懂古典音乐，可是昨天晚上他在电视上接受脱口秀访问，听说在欧洲很有名。“

”啊！是这样。“去机场的路上，白亚寕在心中跟父亲说了今天的奇遇，父亲想要听演奏会的愿望，今天算是帮他达成了。

她赶紧低头给霍天宇发短信，

”霍天宇，很谢谢你的帮忙，今天一切都很顺利。“

”我阴错阳差的给拉进Ｎ城爱乐演奏厅，帮卢卡。里昂翻谱，很奇妙吧？他给了我电话，以后如果你需要任何资讯，他也愿意帮忙。“

”要回去阿灵顿了，今天好像做了一场梦，好累。“

白亚寕发完短信，不知怎的，对Ｎ城的一切经历，本应感到兴奋，雀跃，但此刻...，她最想去的地方，不是游人如织的时代广场，或是无缘见到大都会博物馆，而是，去到有霍天宇的地方，在他身边坐下，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