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霍天宇仅是温柔的搂着白亚寕睡了,两人都睡得很深很沉,虽然是两种梦境,却都沉浸在同一种甜蜜的陪伴中。
今天白亚寕得去美术馆值班,她一大早就醒来,忽然想起昨天路易交给她的那封信,她还没看,她把信塞进了肩背包里。
她轻轻的在霍天宇已经冒出细小胡渣的脸颊上啄了一下,才出门,看来他是真的累了,白亚寕连踩了几块咿呀作响的木板地,一向浅眠的霍天宇,竟然连动都没动一下。
公车上,白亚寕从包包摸出了那个路易交给她的信封,署名是学校的注册组。
她不记得以前曾经收到这样的信,因为她是奖学金学生,校务组自然会跟奖学金提供者进行联系,她只需缴一些杂费即可。
“可能是杂费吧?”她小心地拆开了信封,信上斗大的标题攫取了她的注意力,一阵冷汗从额头冒出。
“亲爱的学生,
您这学期的奖学金,因故遭到取消,请到注册组补缴学费六千八百元,如果预期缴费,必须付罚款。
——注册组”
白亚寕的奖学金,是一个专门关注阿灵顿的亚洲基金会提供,这个机构很神秘,白亚寕从来都不知道这家公司到底营运项目是什么,只知道在过去的十多年间,他们曾经提供过学费给几个亚洲学生,在阿灵顿大学念书。
“怎么会这样?因故?我功课不是全A吗?还是基金会出了问题?“
她心头一紧,后又转念一想,幸好之前参加了写生比赛,还卖了一些画,否则她很可能她连最后一学期都不用再念了。
如果她不注册的话,学生签证也会成问题,很快就会让移民局遣送出境。
“明天赶紧去交钱吧!ˋ这也太突然了。”
窗外秋景宜人,天高气爽,白亚寕眼底有些阴郁,手又不自觉的来回触着美术馆那扇对着花园的厚玻璃窗,这个动作似乎减缓了一点她的焦虑。
美术馆的门是开着的,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惊醒白日梦中的白亚寕,她一转头,是荷西。
“荷西!”她嘴角轻浅一笑,不如常日开朗。
“看你眉头皱的!让我猜猜,你在为钱发愁吗?”荷西挑眉,像是个窥伺天机的算命师。
白亚寕不喜欢让别人担心自己的窘迫,抿着唇,摇摇头,“怎么会?我一个人又花不了多少钱,我就发个呆,你胡猜什么?”
“小女孩不老实啊!”荷西摇摇头,换成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听到你的奖学金被取消了?”
她没想到这个小谎竟然这么快就被戳穿,轻叹了一声。“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你知道你的奖学金提供者是谁吗?”他没有正面回答白亚寕的问题,手揣进口袋,掏出了一张折得有点皱的纸,胖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打开来,“这是基金会的通知书。”
上面有两块大小不等的油渍,
”不好意思,刚我口袋里揣了块奶油酥饼。“
“写什么?”白亚寕看着那张密密麻麻,字又小,充满法律专门术语的信,向荷西求救。
“写着,这个基金会的钱被债权人追讨,里面原本拿来支付奖学金的钱,现在已经没了。基金会背后的这家公司,叫做“霍氏地产”。”
白亚寕眉头微蹙,转为惊叫,“这是霍天宇家的公司?他家破产了...难怪。”
“等一下...。”白亚寕觉得这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所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是霍天宇给自己机会来这边留学?
白亚寕现在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让一道惊雷给打到了,她应该感谢霍天宇给她这个机会,还是该恨他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猝然脚下不稳,眼光慌乱,“荷西,如果有人安排了你的选择,让你以为某件事的成功,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还沾沾自喜,后来发现原来都不是因为自己的努力得来,你会不会感到被欺骗了?”
“你以为霍天宇安排了你的留学计画吗?”荷西问。
白亚寕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吗?不然申请的人这么多,怎么就会选到我了呢?”
“你可能太高估这间学校了,这个城市太偏僻,通常没什么人申请的。过去的十多年间,也不过就出了数个亚洲学生。”荷西神色自若,看来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再者,是你自己申请的,你是怎么找到这个资讯的?”荷西摸了摸下巴。
她记得当时,她几乎每个学校都地毯式的查阅过奖学金提供的状况,资料并不是任何人提供的。
“我是自己找的,但就算是这样,录取的过程应该也不该这么顺利吧?”白亚寕眼光一缩,原本和霍天宇间的互信,好像减少了许多。
“你不能因为自己符合资格,就不信任霍天宇。就算他在中间做了什么,你对现在的结果不满意吗?”荷西从头至尾似乎都站在霍天宇那边,白亚寕现在很疑惑荷西的话到底能不能信。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我喜欢他,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他到...,连他操控我都能忍受!”她的思绪现在很紊乱。
“你们需要好好谈谈,我不能告诉你该怎么想,我只知道那小子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你也喜欢他,这么甜蜜美好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的。”他背着手踱了两步,又转身出了美术馆,“小女孩,如果有人对我付出一切,我会非常珍惜。”荷西的眼镜边闪着一道光,白亚寕有些晃眼。
他们第一天在酒吧相遇的时候,霍天宇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一切?他故意看自己的电脑,假装是一个无心之过?
然后再巧妙的进入自己的生活?让自己爱上他?
“小天,妳不会做这种事吧?”白亚寕胸臆间一阵闷疼,“因为我穷,所以一定会上这个勾,欢天喜地的拿了奖学金念书。”
不但禁不起钱的诱惑,还禁不起感情的诱惑。
他纤长的手指在钢琴上行云流水的弹奏时,那双桀骜不逊的眼神,俊美的轮廓,就算是冷冷的看上你一眼,怎么可能有什么人不为他所征服?
但如果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霍天宇的策划,如果他把这当作一场游戏?自己像只笨蝴蝶一样傻傻的扑向这温柔的天罗地网,如果有一天他决定结束这个游戏,自己还剩下什么?
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想,眼泪在光洁的两颊上留下晶亮的轨迹。
她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想专心完成写着给瑟西的报告,可惜她的心乱如狂风中的落叶,那一点点清明,早给吹得紊乱不堪。
白亚寕很晚才到家,下班后,她在咖啡店坐了很久,不敢面对霍天宇,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
才推开酒吧的门,霍天宇坐在吧台一角,焦急的眼光已经投射在白亚寕身上。
今天晚上店里客人多,没人注意到他们,霍天宇几个箭步朝白亚寕走去,拉着她的手上了楼。
莎莉转头看到,推了推山姆,“你看看年轻人急的,连晚饭都不吃...。”
“以前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好几天连房门都没出,你现在说嘴人家干什么?”山姆觑眼看着莎莉。
“我这是为他俩高兴,只是白的脸色好像不太对...那个姓霍的小子是不是太躁进了?”莎莉猜测着。
山姆脸微微红了,“别议论人家私事!你这女人!”
“我们的白那么瘦,经得起这小伙的热情吗?你看他眼里那把火,烧得也太烈了些...。”莎莉在山姆耳边说着。
山姆转头看着老婆,“要不我们今天早点打烊,让你也看看我眼底的那把火?”
莎莉给了山姆一个眼色,嘴角勾了一下,又转悠回了厨房炸薯条。
楼上,霍天宇关了房门,神情不悦,“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快担心死了,刚刚我还到美术馆去找你,怕你又错过公车。”
“对不起,我去咖啡厅坐了一下,忘了时间。”她心不在焉讷讷的说。
霍天宇挑眉,“跟路易?”
她摇摇头,“我自己一个。”
霍天宇见她神情不对,跟昨日迎接自己那种开心的样子相去甚远,“我在这儿你不开心是不是?我承认自己搬进来,没跟你商量,确实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白亚寕摇摇头,望着地上,“不是这样。”她勉强挤出一点不自然的笑容。
“你后悔了?”霍天宇的声音有些干涩。
“别乱猜。我没事,你吃饭了吗?”白亚寕还是看着地上,目光呆滞。
“你后悔了。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只是不好拒绝我,对吧?”他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白亚寕眼睛迅速湿了一圈,“小天,你...是不是骗我?”
“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就是你安排好的?”
“你是不是在玩什么游戏啊?或者,跟人打赌之类的?”白亚寕泪眼婆娑的望着椅子上的霍天宇。
“你说什么?”霍天宇不解的看着她。
她摸出那张荷西给她法律文件,仔仔细细的展了开来,“你要不要看一下这个?”白亚寕两指拎着那几张皱皱被钉在一起,转印过的文件,一步一步的走向霍天宇。
他接过了那张文件,仔细的看了看,脸上像是结了霜一般,两肩无力的垂下。
“对不起,我身上还有些钱,你缺的我帮你补齐。”他抓住了白亚寕的手,却发现她的眼神,充满陌生的感觉,似乎不认识自己一样,那只手也颤抖着从他掌中抽了出来。
“我不是...跟你要钱...,你觉得我难过是因为这个?”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苦笑了一下。
“小天,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给我的奖学金?”
“我以为,我有资格来美国念硕士,通过正常管道申请到的...,但这一切,其实只是你的同情?你家的施舍?”她顿了顿,吸了口气,
“还是,因为我曾经在图书馆里对你好一点?你想报恩,是这样吗?”
“你安排我来,然后,你再”刚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她眼里的霍天宇已经模糊扭曲,她无法再清楚地说出任何一句话了。
霍天宇沉默了很久,他望着在原地哭得发抖的白亚寕,“我在你心里,一直就是这种人。”
“小寕,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不是说等我等很久了?“
”或者你也不过就是同情我?”
“你刚的那些话,像刀片一样一刀刀的割在我身上,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怎么,对我半点信任都没有?”
“就因为我家有钱,就一定是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就一定会玩弄你?“他的口气近乎绝望,昨天眼里那些愉悦的光彩,都堕入黑暗中。
那个站着泣不成声的人,紧攥着手,“你先回答我,这一切是不是你安排的?”
“我说了,你会相信我吗?”他的声音变得森冷,默默的从椅子上起来,脚步不稳,径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