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来到瑟西的宴会是盛夏，白亚寕记得这儿的一切，金色阳光灿烂，宾客在透着叶隙落下的的光影间穿梭，像极了雷诺瓦那幅”葛乐蒂舞会“。

虽然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能是冬天，多了点萧索的气息，除了针叶树，其他的一片叶子也不留，，就是深深浅浅的灰色晕染成的景色。

这会儿，不见园丁们开着小高尔夫球车山上山下的忙进忙出，这诺大的宅院更显孤寂。

瑟西纤瘦的身影等在门口，对比着建筑的巨大，总有些不成比例。

看护一旁虚扶着她的手臂，却让瑟西拒绝了，她像一株坚毅的老滕，不需要依附任何藩篱上，都能支撑着头顶的枝繁叶茂。

“真准时，另外几个该来的人都还没到呢！”瑟西摇摇头，“也不怪他们，今天毕竟是节日。昨天晚上可能都喝多了。”

白亚寕离上回见到瑟西，还不到一年那么久，她的身体已经给病痛侵蚀得形销骨立。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个画面......。

那年父亲也是这个样子，无论原本怎么精神饱满，目光灼灼，都能在一瞬间全都暗淡下来，怎么围绕在自己身旁的人总让病痛折磨着？

难过得不敢说出一个字，笑里也透着心疼，白亚寕只能走过去给了瑟西一个大大的拥抱。本来想要隐藏的伤感，眼泪却一下子湿润了她的眼眶。

她躲在瑟西的肩膀后，不敢啜泣，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还是不受控的落了下来。

“傻孩子，你把我的美丽诺毛衣给哭湿了，我还得去找别件来换！我没事，无论撑不撑得过去，我都会撑着，这病打倒不了我的。”瑟西笑说。

白亚寕愧疚的赶紧把眼泪给擦干，昨天明明跟霍霍天宇约好了，今天怎么都得笑脸迎人，还不到一秒，白亚寕临时筑的那道情绪的堤防，却一下子就崩溃。

瑟西从来都不喜欢别人见到她的脆弱，今天也特意画了妆。粉色的美丽诺毛海上衣，搭配一袭灰色的毛料百褶裙，小羊皮靴，都让她显得比在院里精神许多。那双眼睛透出的亮度，仍未改变。

她让两人坐在迎宾间的餐桌旁，抬眼跟看护说，“麻烦你，待会儿另外两个人来的时候，帮我应个门。”

身形高大的女看护，一把头发紧紧的绑在脑后，粉红色的头皮若隐若现，像是一头壮硕的斗牛犬声，有力的低吼，“没问题。”便走向了门边，专注的盯着外头。

“白，你在Ｎ城的日子怎么样？”瑟西打量着她脸上的气质，似乎有了些变化，不再是初来乍到阿灵顿的那个小女孩，一种自信，能量，在她眉眼之间散发。

白亚寕点点头，“非常有趣，遇到很多人，原本看起来铜墙铁壁般的人或者是事，都能找出缝隙，达成目标。“

”尤其是人，刚开始，根本不敢想能不能成事，但好像不以生意的角度，以人的角度去跟他们接触，替他们着想，尽管过程有点艰难，最后竟然也可以完成任务。”

白亚寕举了几个例子给瑟西，她听得津津有味。

“白，你会不会遗憾离开了那儿？”瑟西递了一盘青橄榄给白亚寕跟她身旁的霍天宇。

白亚寕用牙签挑了一颗橄榄，端详着那油亮青绿的外皮。

她想了想，“当然有点遗憾没有学到更多，可是我的老板法兰克，愿意让我在异地工作帮忙拓展他们的亚洲业务，这也不算脱节。”

“虽然大都市有大都市的繁华与风情，可是当我只能从高楼分割出的一线空间看着天空，夏天蒸腾的热气中混杂着食物与各种汗味，人们以光速毫无交集的从身边经过...，我就会开始怀念阿灵顿的慢，美术馆的那片玫瑰园，公路旁的海岸，风中总是清新的气味，我很庆幸可以回来。”

瑟西点点头，“我只是想确认，你不是因为可怜我这个老太婆，觉得不得不回来，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她干咳了一声，赶紧拿起餐巾遮着，这是她大家闺秀出身基本教养。

门口这时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白亚寕记得，那个身形高大，有着美式足球球员身材的男人，他曾经在瑟西的家宴中见过他，是瑟西的律师。

今天也是一样西装笔挺，立在门边等着瑟西发话让他进来。

他身旁站着另外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一脸温和的微笑，却配着犀利的鹰眼，白亚寕直觉这个老者跟华尔街咖啡店坐着的某些客人，眼神有些雷同。

高大的看护转过头来，“夫人，您的客人到了。”

瑟西一个手势，“请他们进来吧！”

两人对着瑟西这边点了点头，将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提着公事包进来。

“两位请坐，不好意思挑了这个你们应该跟家人团圆的日子来办公事，但医院不准我请假太久，辛苦你们了。”瑟西解释。

老者点点头，在白亚寕的对面坐了下来。身材魁武的律师也跟着坐了下来，那张桃木椅子显然对他来说有点小，他小心翼翼的挪挪屁股，又拉了一下裤子，好不容易才调整到最佳的平衡位置坐定。

“白，这是我的律师戴尔。”

“我记得，上回宴会时见过。”白亚寕点头示意。

瑟西又指着那个笑容刻意镶在脸上，想要软化自身形象的老者，“这个是我基金会的经理人，麦克斯。”瑟西并没有开门见山的说出请他俩来用餐的来意。

“来，我们先吃饭。”

瑟西摇了一下桌上的黄铜小铃，厨房出来了两个侍应生，给在座的人上菜，倒酒。耶诞节当天，许多人家都是把耶诞夜烤的火鸡和剩菜做些许变化，但瑟西不能肆无忌惮的大吃大喝，厨师也就做了清爽的海鲜类菜肴。

也因为是海鲜，瑟西选了雷丝玲白酒佐餐。“白，你试试，这款酒特别优雅，充满花香，蜂蜜的气味。我最喜欢在冬天的时候尝着春天的气息，让我对来年多点期待。”她先喝了一口，稍稍咀嚼着，直到香气从鼻子窜出。

白亚寕握着酒杯的中段，轻轻的摇晃了杯里的酒，靠近鼻子闻了一闻，”嗯，好香，有种雏菊的味道。“

霍天宇也喝了一口，腼腆一笑，”虽然我是个男人，但偶尔也会喜欢这种气味香甜的白酒。“

戴尔一口气喝了半杯，面上表情有些不自在，”很香，但不太适合我。“他呲了呲牙，有点不敌那酒的甜香。

”戴尔，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合作了这么多年吗？“瑟西瞅着他。

戴尔皱着眉，一本正经的回答，”因为我的专业？精通地产法规？“

”当然也有，不过专业的人多了，因为你算是律师中比较诚实的。如果是别人，无论如何都会赞赏我对酒的品味，但你却说了这酒不适合你，虽不中听，但我感激你多年以来对我的忠诚。“瑟西举杯敬了戴尔一杯。

麦克斯这时瞪大双眼，无辜的看着瑟西，”如果我是真心觉得这款酒适合我，现在都说不出口了。“

”你这只老狐狸，少装了。“瑟西说完，众人不禁莞尔。

酒过三巡，午餐也吃得差不多了，瑟西看着大家，”今天请大家来的目的，最重要的只有一个。“

她严肃的看着白亚寕，”白，我想把美术馆转移到你的名下，?与你，往后你就是美术馆的总监，我基金会里面有款项可以帮助你办理展览，以及支付你薪水，他俩今天都带来了文件，你好好考虑一下，只要签名，这美术馆就是你的了。“

白亚寕惊讶得瞪圆双眼，”什么？“

”先别惊讶，你先听我说。磐石公司开发案似乎最近取得重大突破，已经有约莫百分之四十的米尔家族成员想要卖掉手上的地。我和戴尔研究了很久，他告诉我美术馆属于古迹，只要美术馆在，附近都不得开发为商业区。当然，他们后面可以修法改变这个规定，但起码可以争取几年的时间，翻转阿灵顿。“瑟西的脸色看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戴尔清了清喉咙，”白小姐，之所以要?与给你，并不是要增加你的负担，而是瑟西担心自己的健康状况，如果她身体有什么万一的话，美术馆会转给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也就是路易，可惜他的父亲也是站在磐石公司那边的，瑟西唯一的办法，就是赠与给一个非米尔家族的人。“

一旁的霍天宇眉头紧锁，”瑟西，你这个主意虽好，但给小宁带来的风险非常大。所有米尔家族的人会恨她，到时候她的安全会出现问题。再加上这镇上外国人并不多，她将是个多明显的目标？这你想过吗？“

瑟西面色凝重，”孩子，不是我自私，我想把这间美术馆交到一个最适合的人手上，她将肩负的责任，不仅仅是经营这间破落的美术馆，往后，她更大的目标是帮阿灵顿行销。我考虑过她的风险，这个赠与将保密，没有人会知道。但会对外公告已经赠与，好让路易的父亲彻底死心。“

”另外，我会照磐石公司的半价，把现金给肯签约的土地拥有者，跟他们买十年的使用权，后面仍会归还给他们土地，这样没有人会成为目标。“

戴尔点点头，”我们目前已经让百分之五十的人跟我们签了约，后面只要再增加百分之十的人，建商取得不到足够的土地，那开发案也就毫无意义了。“

白亚寕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仍然不愿相信热瑟西会把这么重的担子，给自己这样一个少不经事的人，”瑟西，怎么不捐给州政府？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外人，这个，久了会有人说话的。“

瑟西握着白亚寕的手，”政府的行政效率你也不是没见识过，一间美术馆的生命力交给了这个国家的政府单位，那就只能等着凋谢。我想要借助你的力量，孩子。“

”你有绝对的权力可以发挥，却不必为盈亏负责，至少前三年不用。你觉得如何？这个挑战我想比你在纽约的艺廊来得更大吧？“

霍天宇还是有些担心，但瑟西确实想得周到，”小宁，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白亚寕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在座的每个人，”瑟西，你总是这样挑战我！“她无奈的笑了笑，”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这一次，我的表现会比之前都要好。”她的眼睛闪过一道以往瑟西从未见过自信的光芒。

霍天宇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白亚寕却已经知道自己有了最强大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