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轻寒肆意地撩拨着人心,夜深时的露水寒彻骨,指间稍微一触碰,寒气便直抵心尖。
这一夜,一位少年在窗前待了很久,明亮的双眸在夜间闪烁着,好似穹顶之上的玉衡。
一阵风来,将他逼退,关上窗,向床榻走去。脑海中不停地在上演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那一瞬间他为什么会想到胡芳芷?那一瞬间他为什么有点心疼欧阳紫宸?那一瞬间他可能动摇了。
朱允炆翻来覆去,始终不肯入睡,他没想到欧阳紫宸竟如此深爱他,也没想到自己可能爱上了另一个女子,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痛恨自己薄凉冷酷,但明日高阳升起,他依旧会做回人们口中的“皇太孙”而不是“朱允炆”。
翌日,胡芳芷作别家人,登上去五台山的马车。
马瑞兰拉着胡芳芷的手,似有万般的不舍地说道:“自幼你便不在母亲身边,好不容易下山待了几年,又要离开·····”
胡芳芷轻轻地摩挲着马瑞兰的手,又整理整理她的发髻说道:“母亲,芷儿过几日便会回来的。您就当芷儿游山玩水去了。”
“好好照顾自己。”马瑞兰垂头擦拭泪水。
胡芳芷又看了一眼胡惟庸,“父亲,保重。”又看向胡承坤,“四哥,空闲时来山上找我,我教你耍剑。”
胡承坤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胡芳芷又偷偷地看向马瑞兰。
马瑞兰说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教别人,先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知道啦。”胡芳芷方要转身向马车走去。
半夏声音沙哑,眸中带泪地说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胡芳芷上前拿起半夏手中的手帕,擦拭她的眼泪,“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会回来的。”
崔大也说道:“照顾好自己啊,小姐。”
胡芳芷这才上了马车,掀起车帘,“都回去吧。”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转角处。
胡芳芷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儿,好生自在欢喜。
小童和五真仙人一早便到了山门前,此时从层层迷雾中驶来一辆马车,小童指着马车喊道:“师父,来了。”
未等马夫扶她下车,胡芳芷自己便纵身跳下马车,向五真仙人怀中冲去,怎料五真仙人故意闪躲,胡芳芷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师父,你怎么每次都这样。”胡芳芷扶着屁股从地上爬起。
小童在一旁笑出了声,胡芳芷瞪了他一眼。
五真仙人捋着胡须说道:“嗬!你这个死丫头,下山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我。”
胡芳芷撒娇环住五真仙人的胳膊,“这不是来了嘛。”
“嗬!还不是把我这当做你的避难所。”说着三人便向山上走去。
“师父,你且听我慢慢道尽这其中的原委。”层层迷雾将胡芳芷的声音截断,消匿在这偌大的山涧之中。
一黑衣人走迷雾中走来,在山门前站了许久,“原来剑在你的手上。”
东宫内,朱允炆同吕妃娘娘一起用膳。吕妃娘娘不停地向朱允炆的碗中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午膳过后,朱允炆说道:“母妃怎么知道欧阳紫宸?”
吕妃娘娘原本笑嘻嘻的脸瞬间蒙上了一层灰,“怎么?她与你说了?”
“母妃这是派人跟踪我?”
吕妃娘娘低头不语,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朱允炆见她母妃不言语,便要转身离开,吕妃娘娘似乎料到什么,便呵住朱允炆,“坐下。”又示意众人退下。
“你这是在责怪母妃?”
“儿臣不敢。”
“不敢,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自加冠后,我看你是越来越为所欲为了。”
“······”朱允炆没有说话。
“宰相之女你不要,你非要个商人之女?你的脑子长哪去了。”
朱允炆小声嘀咕道:“我若知道那日的男子就是宰相之女,我又何必大费周折······”话说到半截又咽了回去。
“不过,你要是想娶她也可以。”吕妃娘娘又气定神闲地摆弄起玉扳指。
“此女的父亲与宰相关系匪浅且掌握整个京城的交通枢纽和消息要道,如果她很助你得到宰相的势力,登上王位,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也未尝不可。不过,用什么办法,就得她自己悟了。”
朱允炆没想到她母妃的心思竟然如此深不可测,“母妃,前些日子还对宰相不愿嫁女一事耿耿于怀,今日怎么······”
“嗬!”吕妃娘娘冷哼一声,扫了一眼朱允炆说道。“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但却有永远的利益。既然,成亲这条路走不通,不妨另辟蹊径。”
朱允炆怔怔地盯着他母妃许久,“母妃,就如此确信欧阳紫宸会帮我们?”
“当然,可不要小看这个“情”字。”吕妃娘娘看向朱允炆说道。“我不妨赌一把,赌她对你是否真情。”
朱允炆自然心知肚明,欧阳紫宸对他的爱,足以倾覆天下。
“你不是真的喜欢她吧?”吕妃娘娘双眸发亮,仿佛已经洞悉了所有。
“母妃,您怎么······”朱允炆心中纳罕道。
吕妃娘娘放肆大笑,端起茶盏小口饮下,“你是我的骨血,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以你的性子,若真有心爱之人,早就找你皇爷爷,让他降旨成婚了,还用等到这个时候?”
朱允炆摇头咂嘴,“姜还是老的辣,母妃不愧为母妃啊!”
朱允炆将自己最初的计划和盘托出,唯有一事埋在心间,没有说。
“父亲,密报来信。”刘琏疾步跨入门槛,走进书房,顺手关上了门。
刘基放下正在草拟的奏章,上面赫然可见“谋反”二字。刘基接过信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么说,胡惟庸不日便要起兵造反?”刘琏抢过信笺看到。
“也许吧!”刘基于房中踱步。“不过,以我对胡惟庸的了解,没有十全的把握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我想,他在等一个时机。”
“时机?”
“嗬!陈胜吴广起义尚且打着公子扶苏和项燕的旗号,尚且鱼腹藏书、夜扮狐鸣。何况这胡惟庸?想必是在等一个令天下人都信服的理由。”
“得民心者得天下。”
“就是这个道理。”刘基说道。
“那父亲,这奏折还递交吗?”
“不,再等等吧。现在我们缺少有力的证据,不足以将胡惟庸一击毙命。”刘基将写到一半的奏折连同信笺一同仍在火盆中,瞬间便化为灰烬。“派人继续搜查,人证、物证一个也不能少。”
“是,父亲。”
“听说,胡惟庸将其女送回山上了?”
“是的,今日启程。”
“这样的计策也只有他能想出。”
“这么一说,胡惟庸是铁定心要谋反。”刘琏心有不安。
“我们是低估他了。”刘基仰面说道。“那可别怪我不顾这几十年的同僚情谊了。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刘琏没有说话,一脸惘然,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今日的五台山上,泉水更清冽甘甜,黄鹂鸟越发卖力歌唱,云间薄雾更加通透明了。此时,师徒三人正一同用膳。
“师父,这菜还是那个味儿。”胡芳芷拿起一只野猪蹄,在鼻尖嗅了嗅,狠狠地咬下一大口。“真香。”
小童也趁机拿起一个,装作胡芳芷的模样,“真香。”
胡芳芷吃到一半,“你学我做什么?”
“师姐在山下没吃过野猪蹄吗?怎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丑似的。”小童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得意洋洋说道。
“你,你才没吃过呢。”
“哼,就是没吃过,就是没吃过。”小童放下手中野猪蹄,伸出舌头,对胡芳芷做了个鬼脸。
胡芳芷语无伦次,追着小童满屋子跑。
小童喊道:“师父,师父,救命啊!师姐要谋害我啊!”
五真仙人自顾自地吃着,事不关己,说着风凉话,“谁让你故意气你师姐的。”
过一会儿,五真仙人一脸怅然地放下筷子,“要是你们师兄还在,定不会允许你们吃饭时打闹。”
二人貌似将五真仙人的话听到心里,面面相觑,又悻悻地坐回原位。
“师父,明日我就下山把师兄带回来。”胡芳芷方要拿起筷子又放下说道。
“我也去,我也去。”小童也说道。
胡芳芷瞪了一眼小童,清澈的双眸中,透出对小童的嫌弃之意,“不带你去。”
五真仙人没有说话,起身向后山走去。
“诶,师父,去哪儿啊。”胡芳芷上前跟去,小童亦是放下手中的野猪蹄,跟了上去。
五台山的后山,宛若仙境,烟雾缭绕,泉水叮咚,随处可见的松果,时而飞过的白鹭,还有满塘的菡萏,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气味,悬挂在山间的瀑布,飞流直下,犹如银河之水倾泻而来。
五真仙人在瀑布处驻足许久,仰面看向那如汪洋大海般奔腾不止的瀑布,暗自呢喃:“不知卿儿现在可还好?记得,卿儿夏日最爱做的事便是到后山舞剑,每次累得大汗淋漓时,便一头扎进这清凉的瀑布水中。”
胡芳芷和小童在远处一言不发,双眸中尽显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