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邪绫贴身而过，虽是绸绫，杀伤力却不小。一改之前纤盈态势，坚如利剑，将衣衫划破了一个大口，而后消失在空气中。

玄苏泠然。

倒是忘了，还有个会隐身的青姬。

方才透支了太多灵力，现在是一丝都提不起来。面对随时可能发出攻击的青姬，玄苏不得不凝神以对。

“公子！”

此一变故，惊着了控阵的扶丘。也惊着了与魔头博杀的苏珈珈。

抓住失神空隙，魔头一击打上苏珈珈胸口。后者受力直坠，枯叶起，人影落。但苏珈珈又是何许人，自然不会因此受挫。

足尖点地，翩然卸力，猎猎衣裳下转出一道凌厉的攻击，直冲玄苏身后。

魔气不仅将袭来的绫劈开，势如破竹，也将藏匿在空中的青姬一共打落。

轰然坠地，尘埃未定，苏珈珈的第二次攻击便再次朝着青姬打去。命门几尺外，另一道魔气从上打来，两击相撞，震荡土垒。几乎是同时，金光轰散，灵阵破灭。

巨大的风波迷了玄苏视线，再睁眼时，眼前已没了青姬身影，不仅是她，魔头也不见了……

跑了。

那些凡人目睹了这次战斗，一个个吓得双腿发抖，面色苍白，结束之后，愣了好一会，又开始咋呼。

“魔……魔。”

这一次，他们指向的是苏珈珈。

一袭黑衣，冷峻的脸庞，虽是背对着他们，但刚才见识过出招时满满的魔气，便知苏珈珈的身份。

“他是魔物，……天神大人，快，快收了他。”

众人看到了还在为胖虎疗伤的扶丘，一股脑的靠了过去。比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苏珈珈，温和的扶丘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

然而，扶丘一眼未抬，将这些人的言语忽略。

众人见扶丘不理睬他们，顿时慌乱。此时，有一人从身后行来，款款向前，眼神落下那道黑影上，坚定不移。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在一众疑惑转希冀的目光之中，玄苏踩着枯叶，步伐不急不缓，神情不喜不悲。

“啊，是这位公子，他救过我们的。”

“他没死啊，看来这才是天神啊。”

“他是要除魔物吗？”

“公子，快救救我们。”

“天神，为民除害。”

几步之外，立定。

玄苏看着那道背影，肩平背阔，墨丝轻扬，尽管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衣裳也仍旧整洁。

看起来，很强大，也很冷淡。

众人不知玄苏意欲何为，纷纷闭言，静观局势。

清风徐来，混着淡淡的酒香。

这香味与眼前人的气质完全不符，他该是强大的，不沾世俗的。但玄苏现在明白了，这就是他。

这一场静谧续了半响，时间似是停滞。

忽而风起，白衣飘扬，那少年终是动作，环上黑影腰间。

一步跨出，只是一瞬，万籁俱寂。

在玄苏心里，好似已过了一世。在这一世里，他看过了生死离别，看过了血淋淋的真实，经历了无能为力的失去。

这具身体，仿佛已变得麻木，心也毫无知觉。世间百态，尽收眼底，人性苍凉，不过如此。本以为前路尽头是黑暗，却不曾想，有人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千般小心，万般守护。

如今，玄苏终于回了头，看见了那个很傻很傻的人。

“我好想你。”

虽已到了凉季，但清晨的阳光依旧温暖，空气中弥漫着熟果的味道。

玄苏难得早起了一回，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看着身上的新衣裳，微微松了口气。抬眼一瞧，便见苏珈珈端着食盘走了过来。

来人有些惊讶，微微闪躲的眼神被玄苏捕捉：

“醒了”

玄苏点了点头，走了过去。碗中香粥秀色可餐，光是闻着，便知其味甚得他心。

自然接下，就在院里寻了个坐处，端了碗一口接一口喝起粥来。头低得很深，让人看不清神情。

粥的软度适中，加了些凉果，清甜有味又不至于过于浓烈，想来是熬粥之人极其用心才有这般口感。

如此香甜，从前不知珍贵，现在食来，才恍知自己拥有的，是怎样的美好。

玄苏忍不住鼻头一酸。

肩头耸动，几点咸泪滴进粥里。

“玄苏。”

苏珈珈开口，他知玄苏这些时日的苦楚，知他痛苦，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未等他反应，眼前人忽然转过来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胸前，从小小的抽泣化为放肆的大哭。

片刻的沉然，苏珈珈抬手轻轻抚在怀中人背上，借此给予一点温暖。

良久，玄苏才放开苏珈珈，又自顾自的低下头，故作打趣：“我是不是很没用，一见你就哭。昨日刚哭了一顿，今早又开始了。”

苏珈珈顿了顿，想起被拥时背后人的痛哭，一双红眸沾着温暖与愧疚：“是我不好，没能……”

“苏珈珈。”

玄苏打断苏珈珈，明眸相对。

“你从来都没有不好，你很好。是我太依赖你了，不想离开你，不能离开你，不可以没有你。”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竟让一向内敛的苏珈珈露出讶色。

“我不许你菲薄自己，不许你那么卑微，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魔，我只知道你是苏珈珈，是……我的心上人。”

四目相对，灿辰黑眸映着熠熠光彩，照进红眸中。苏珈珈的心脏漏了半截，前所未有的感觉升起，全身感官落到足下冰点，又猛然冲顶。

他说……心上人。

…心上人……

好半会，苏珈珈才缓过神来。像是重活了一次，脑海里都是玄苏那句“心上人。”心脏砰砰乱跳，血液炙热滚烫，比之走火入魔更甚。

看着玄苏仍旧坚定的双眼，苏珈珈才敢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说了，说自己是他的心上人……

全身的细胞都在狂喜，然而，苏珈珈却想起了自己的抉择……

眼中欢喜被隐忍取代，按捺住不顾一切的冲动，苏珈珈那双红眸带湿了眼眶，怔怔的看着玄苏，似是要将他看进心里，刻在灵魂上。

“苏珈珈，你……”

他眼神中的转变，令玄苏莫名不踏实。

“公子。”

循声望去，庭院中多出一人，小步微移，施施然行至身旁，打量了一下桌上残粥，笑意满满。

“本想瞧公子醒了没有，不想你已用了早膳。”

扶丘打趣般瞧了不言不语的苏珈珈一眼，唇上勾着温和的弧线。

玄苏循着扶丘的目光，收起方才奇怪的不安，应了一声：“扶丘师兄，你怎么来了”

扶丘柔然：“师弟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颇为吃味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玄苏是个负心人。若是从前，玄苏会被打趣得不好意思，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只是心态平常，不作言语。

扶丘自是感受到了这变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

一响沉默，玄苏开口问道：“胖虎……”

扶丘回应：“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可痊愈。”

总算是有个好消息，玄苏疲累的脸上露出些许松软，若不是扶丘和苏珈珈及时出现，也许………

“公子，以后，不要再撇下我们了。”

语气里有着后怕。很难想象如扶丘这般风轻云淡的人，也会说出这种话。

玄苏沉默不语，抬头看了眼难得严肃的扶丘，又看了看一直瞧着他的苏珈珈，牵强的点了点头。

得了保证，扶丘松了一口气。

“对了，公子，你可有不适”

玄苏摇头：“没有，只是运不起灵气。”

扶丘点了点头：“之前，公子强行借用天地灵气，内部经脉皆受损伤，需要温养。不过，以公子的体质，相信很快便可以恢复。”

想起那日的情形，均是慌乱。

玄苏不禁道：“若不是我，也许你们可以留下魔头……”

苏珈珈温凉声起：“若不是你，我们也无法知晓祂的行踪，不要自责。”

玄苏疑惑：“我”

自知失言，但话已出口不可转圜，苏珈珈看着玄苏，缓缓道：

“其实……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玄苏愈发不解：“感灵”

微微摇头：“不同，但相似。”

“感灵，是能力，能感知世间万物，而我……只能感应到你。”

顿言，苏珈珈问道：

“你可知三荩果”

玄苏点头。他当然知道，说起来，还与其渊源不浅，好像这十余年来，处处都有它。

苏珈珈继续：“三荩白果，可食用，而凋零后的三荩黑果……可提炼成灵缚，有稳固灵体之效。”

这个桑妍以前也说过，玄苏是知道的，但苏珈珈接下来的话，却是他不知道的。

“除此之外，灵缚还有一种效力，便是感应。”

玄苏抬眸，面露惑色。

苏珈珈解释道：“提炼灵缚，需要极其精细的灵气控制，会沾染上提炼者本身的气息，故而……能感应到灵缚之体。”

玄苏：“所以，我身上，有灵缚。”

并不是疑问，玄苏这是肯定了。他想起了从前，苏珈珈不管在哪都能找到他，以前未做深想，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才在熙极种了那么多三荩果”

苏珈珈默认。

“不止是师弟，其实我……”扶丘一直在旁默默看着，此时也开口了。

玄苏有些许惊讶，苏珈珈他还能理解，毕竟自小便在一块，可扶丘是他不久前在万渊谷才遇到的，又怎么会

等等……难道这灵缚并不是这一世才下的

“虽然公子不愿承认，但你身上确实有万年前………我下在师尊上的灵缚。”

玄苏默然了。

“灵缚需要被下者自愿，且愈浓效力越好，当时，因师尊总与我们走失，才教了我们这个法子寻他。”

“我所提炼的，至少能在百里内感知。原以为是够用的，没想……还是将师尊给弄丢了。”扶丘脸色忧然。

玄苏沉眸，扶丘口中的师尊，便是无栖了吧。似乎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在说，他就是无栖，可玄苏真的感受不到，……明明不是。

阖上双眼，将这些暂且抛开，玄苏问道：“……你们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踪吗？”

“不是…感应会被祂的结界阻挡。直到结界破裂，我才重新感应到你。”

结界破裂……是惊尧大哥那次………

闪过一丝痛苦，玄苏沉默。

转念又想到了什么，玄苏道：“所以，你那日是为了掩护我，才与祂对上的”

想起当时情形，再结合苏珈珈今日所说，便不难猜到过程了。

果然，苏珈珈默认了。

眼下未颤，玄苏眉间凝忧：“那你的伤”

苏珈珈：“不碍事的，师兄已替我医治好了。”

“并非如此。”

扶丘毫不犹豫的出言揭穿了谎言，想来并未想过扶丘会有此举，苏珈珈的脸色微微惊愕。

扶丘却不管这些，只对着玄苏道：

“师弟所受暗伤极多，时刻侵扰着心神，加之他既要借用魔核之力，又要压制其躁动，稍有差池，便会经脉寸断。”

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玄苏眸子大睁。

苏珈珈还在尝试消解玄苏的顾虑：“无妨，我……”

玄苏打断他：“这几日好好养伤，其他事，交给我与扶丘师兄。”

转身对上苏珈珈的红眸：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不要有什么事，求你了。”

此番话，让人怎么也无法拒绝，若是换做从前，听到这些，苏珈珈会很开心，但如今听了，只觉得造化弄人……

看着玄苏那双恳求的眸，苏珈珈妥协了，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先回去休息。”

站起身，转向扶丘，玄苏神情认真：“扶丘师兄，我可否与你单独谈谈。”

苏珈珈看着眼前的少年，比之前长高了，双肩也宽阔了不少，此刻立于阳光下，显得格外高大。

当初那个贪玩的小王爷，长大了。

扶丘瞧了一眼苏珈珈，颔首。

待两人走后，苏珈珈看着空碗，微微失神。忽而心胸闷沉，绞痛传来，连通着脉搏，呼吸不得………

玄苏……

房内。

“公子，我知你不想让师弟参与，可仅凭我们，胜算不大。”扶丘这是实话，如今唯一能与魔头抗衡的，也只有苏珈珈了。

玄苏却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

“他的眼睛……”

扶丘了然，叹了气：“想必公子已经猜到了，师弟为了能牵制魔头，解了魔核的禁制。”

沉眸，玄苏的心像被浸在深海里，压迫寒冷。

“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若能解决魔头，师弟便会重新封印魔核。”

扶丘安抚着玄苏，然而他自己也知道，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这话语，并没有让玄苏感到轻松，总隐隐不安。

“昨日，苏珈珈与魔头缠斗，用的是同源之力，祂……是不是有另一半魔核？”

虽有些讶异，但扶丘没有否认。

这件事，苏珈珈先前便已讲过，然而，玄苏下一句话，让扶丘都不禁失色。

“祂能操控先天灵气。”

“怎么可能！”

预料到扶丘会有此反应，玄苏自己，也难以相信。

“但祂确实是用先天灵气压制了我。”

扶丘站起身，有些失态：“这不可能，你是先天灵胎，是天地之子，不可能有人比你更亲近灵气。”

别人不清楚，但扶丘可是清楚玄苏来前身的。一个魔头，能在控灵这方面压制先天灵胎，简直是荒谬至极。

“是我亲身所验。”

若是别人来说这话，扶丘绝对会置若罔闻，但出言的是玄苏，就让扶丘不得不犹豫思考。

“所以，我想问先天灵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会不会我们都忽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