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白天,天也阴沉得吓人,好似一头随时都会怒号的狮子。层层的阴霾笼罩在汪伪76号这座魔窟里,显得更阴森恐怖。尽管这座楼的外观设计十分有格调,但经过的行人过客匆匆,不敢抬头看一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里面的魔鬼抓进去吞食。
三个男人被一把猛推,跌跪在地上,仿佛三根落地的萝卜。他们双手被反绑着,面面相觑,手心里渗出了汗。
潘美玲恭敬地说道:“队长,就是他们仨!”
审讯室的灯光不好,一盏电灯悬挂在天花板上,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秦露从审讯桌前慢慢转过身来,脸浸没在暗处,叫人摸不着神情。
她轻靠桌沿,双手插裤兜,悠闲般说道:“哦?就是你们三个要杀我?”
一个男子开口骂道:“呸!狗汉奸!杀你算便宜了!你个刽子手,沾满了多少中国人的鲜血!”
另一男子也接着骂道:“你就该被大卸八块拿去喂狗!把你的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看看,黑成什么样!”
秦露听着他们的咒骂,没有说话。她从裤兜掏出一盒烟,取出一支来静静地点燃,尔后在些许星火中吐出一团云雾来。
在烟雾缭绕中,她平静地说道:“就按他们所说,一刀刀割了,就在这儿。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心肝脾肺肾是不是都一个样。”
潘美玲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招呼着特务们把三个男人拷在刑具上,剥去上衣。特务们在一旁拿了锋利的刀子,从二头肌开始割起。一片片肉被削落,露出森白的骨头,男人们开始惨叫,叫声回荡在整个审讯室里。
秦露吸着烟冷眼观看,饶有兴致,仿佛在观赏一件件艺术品。
约莫两个小时过去后,秦露将一盆肉端去狗房,狼狗阿贵吧唧吧唧地啃着,发出欣喜的低嚎。秦露抚摸着阿贵的头,看它撕扯盆子里的骨头,发出少女般灿烂的笑容。
一家花店在靠近法租界旁悄无声息地开张了,店内精致地摆放着各种盆栽,大束大束的花朵被精心插在瓶子里,大肆地绽放,花香四溢。空气中充斥着甜蜜与浪漫的气息,不少恋人好奇前来,满载而归。
客人们走后,店员李阿酸百无聊赖地擦拭着柜台玻璃。随后门口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响动,闻思远推门走了进来。
李阿酸是个年纪十六七的女孩子,她绑着两条长辫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她热情地招呼道:“先生你好,想要来点什么花?”
闻思远莞尔,说道:“我想要一朵雪花,一朵烟花,一朵石榴花。不知你们店内可有?”
李阿酸笑了,“先生说笑,这等有趣之物,店内可是罕见呢。这样吧,我让老板出来跟你谈谈。”
闻思远点点头,李阿酸踩着木阶梯爬上楼,再次下来时,身后跟着个曼妙的女子。女子穿着法式洋裙,面容姣好,温柔婉丽。
女子微笑着说:“先生要的三朵花,本店没有,但是有相类似的花种。先生若不嫌弃,请随我上楼来挑选。”
闻思远警惕地看了眼身后,随后同女子上了楼。李阿酸回到岗位,继续百无聊赖地擦柜台,眼神时不时瞄瞄门口。
二楼是招呼客人的好地方,沙发、茶几、壁画、书橱,容纳在不大的空间里,反倒不违和,更显得清新脱俗了。
闻思远坐下后,女子从咖啡机里滤出两杯咖啡,瓷杯就着瓷盘,一杯端过去给闻思远,一杯留给自己。
“谢谢。”闻思远道了谢,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小姐煮咖啡的手艺真不赖,恰到好处。”
女子莞尔,开始介绍自己,“我是你的新上线,也是你的新搭档,我叫黎花。对外的身份是新月报的记者,副业是这家花店的老板娘。”
“闻思远,76号的特务头子。”
黎花忍俊不禁,显然是被他的介绍逗笑了。接下来她正色道:“猎人,这次回上海,你的任务重大。敌人毁了我们的交通站,如果新的交通站不及时重建,日后我们就会像无头苍蝇没有方向。协助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会带来最新设备。”
闻思远点点头,继而问道:“老何呢?”
“老何……”触及往事,黎花心情有点低落,“他牺牲了。他被叛徒出卖,在此之前他预感到会出事,随即给你我写了信,提前把后续安排好。”
闻思远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他只知道交通站被毁,没想到昔日的上线老何已经牺牲。老何是他加入军统的见证人,教会他很多东西。即使他后来去日本留学,两人的联系也不间断。没想到召他回沪的任务书,竟是老何的绝笔书。
临去日本的前一日,老何为他践行。老何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拍着他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努力,以后大好前程啊!”
闻思远心里沉重极了。
黎花说:“那时我在北平,收到了他的信,奈何当时的任务脱不开身,无法前去上海援助。信中说,如若他出了事,让我一定要来上海霞飞路28号,等一位'猎人'。结果没过多久,就传来他殉国的消息。”
“他的尸首……”
“哪还有尸首?”黎花摇摇头,“据说是用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被炸得四分五裂。剩下的零碎,也不知道76号怎么处理了。”
闻思远眼眶一红。
黎花看着他,认真地说道:“猎枪膛中的子弹,是要命中敌人心脏的!你需要尽快获取梅机关的信任,长期潜伏下来。76号每天都在杀人,我们无法知道他们下一步动作,这次交通站被毁就是一个例子。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面孔,在上海有背景、履历干净的人,你无疑是最佳人选。这次回来,相信你会遇到麻烦,因为你的大哥……”她话到这儿就停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提到大哥,闻思远后背不禁一疼。他苦涩地说:“我知道怎么做。”
“你大哥,枪杀了不少爱国志士。”黎花简短地说,“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判断和立场。”
闻思远心中涌出一股道不明的情绪,他感觉喉咙涩涩的,像是有什么要跳出来似的。他用略微颤抖的手端起那杯凉掉的咖啡,装作若无其事般,一饮而尽。
黎花起身,从背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部相机,对闻思远笑着说:“闻长官,咱们拍张照吧。”
闻思远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尔后他想到黎花是小报记者,兴许拿来大搞文章呢?
他端正做好,理了理笔直的西装,调侃道:“黎记者,这篇的标题是什么?”
黎花摆弄着相机,眉眼弯弯,说道:“闻思远先生重返上海滩,力图开辟政界江山。怎么样?不行我再改改?”
“可以,谁让你是小报记者呢,能写会道。”
黎花哭笑不得,举起了相机。
“给我拍得帅气点啊!”闻思远嘱咐道。
说着,他露出招牌式的“亲民笑容”,右手抬起作打招呼状。“咔嚓”一声,相片定格,他就像是下乡慰问乡亲的县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