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颉失去了父亲,却没有人敢小觑他。那些试图欺负他嘲笑他没有父亲的人,全被他胖揍过一顿。他顺理成章的成了村里孩子们的王。
说起来,村里的孩子们跟杜颉的处境相差无几。他们的父母尚在,却远赴他乡打工,无法陪伴和参与到他们的成长中去。
杜颉跟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一年当中最期待的除了暑假,就是过年。
年末,母亲从南边回来,给他买新衣服,带他去县城逛超市,吃好吃的。只不过母亲在家时间只有短短几天,除夕前一两天回来,大年初五六就要返程。分离总是伤感的,杜颉很小就学会了强忍眼泪,微笑送母亲离开。
对于这一年一次重复上演的离合悲欢,这群孩子们慢慢的习惯了。他们很快就将父母远离的伤感抛在脑后,他们自有取乐的法子,一年四季,情趣各别。
春天雷雨过后,上山采摘破土新生的春笋,附着在岩石上的念珠藻,漫山遍野的鲜美蘑菇以及各种野菜,带回了家就是一顿美味。
到了夏天,在杜颉的带领下,这群孩子东家偷桃,西家摘李,下河捞鱼,上山钻洞,像那没有老虎的山中猴子,无所不至,无忧快活。
秋天来后,在收割过后的稻田里刨个坑,扔进去刚从田间地头现挖的新鲜红薯,拾捡些木柴生起火来。片刻功夫后,剥去烤焦的外皮,热乎乎的红薯甜香四溢。大家吃得一嘴黑,也毫不在意。
冬日里趣事少,唯有一桩不可不做。通常是阴冷的天气,他们去田埂上寻那拳头大的洞口,点燃一堆干稻草,再覆上湿稻草,闷出浓烟来,脱下外套往洞里送风,派人把守住其他洞口。洞中若有老鼠,受熏不过,很快就会窜出来。谁把守的洞口出来老鼠,就兴奋的大叫,追着老鼠去打。大冬天的也能跑出一身汗。
这些都是独属孩提时代的欢乐,与任何沉重的现实无关。
杜颉是个懂事的孩子,他除了与小伙伴们玩耍,也没忘记帮祖父分担农活。
小溪从杜颉家门前流过,不到半里远处,有一座石桥,过了石桥不远,溪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水面渐变宽阔,水流徐缓。
祖父有其他事情要忙时,杜颉便拿着祖父用稻草编织的草帽和圆垫,提着一大瓶凉白开,将鸭子赶到河湾处放养。他就坐在溪边大树的树荫下,看鸭群在小溪里自在悠游的戏水捕鱼。
杜颉是闲不住的,等鸭群散开后,他回村叫来小伙伴们,大家就在石桥下嬉水玩乐。石桥不高,成为了他们的跳水台。有那胆小不敢跳的,会被取笑一整个夏天。
人和鸭在这一条清澈的小溪里共享了一下午的欢乐时光。不同的是,鸭子是吃饱了的,杜颉他们却是饥肠辘辘的。
当夕阳西沉,石桥的倒影从溪水移到岸边,杜颉爬上岸,在变得清凉的晚风中站一会儿,穿上短裤,水淋淋的走向稻田间纵横交错的水沟,取出安放在其中一条水沟里的虾篓,将虾篓里的水抖干净。
若是附近恰好有扛着锄头准备回家吃晚饭的乡农,就会问:“小奶仔,捞了多少虾子啊?”
杜颉便将虾篓给他看,里面有半篓活蹦乱跳的小虾米和几条小鱼仔。这些小鱼小虾全是自投罗网,它们顺着水流钻进虾篓里,就出不来了,成为杜颉家里鸡鸭的吃食。
“不少啊!”
“嗯,很多呢!”
杜颉扛着虾篓,赶着鸭子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家,晚饭摆上了桌。杜天衡照例的要喝上三两红薯烧酒,一杯杯慢慢品酌,祖孙俩的一顿饭吃到了月上树梢头。
村里习俗,进入冬季,人都闲下来了,家家户户开始自酿红薯烧酒。红薯不值钱,那时节时间也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可酿出来的烧酒却甘甜醇烈,年节饭桌上万万少不了。
自王秀英外出打工后,杜天衡无力酿酒。好在承包杜天衡稻田的那户人家每年来送稻谷,总会捎带着送上百十斤新酿的烧酒。村里人皆知杜天衡好酒,也常用烧酒作为治伤的谢仪。杂七杂八凑起来,也够他喝一年的了。
吃过晚饭,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天地沉浸在一片不透明的蓝黑色中,杜颉和杜天衡去溪边提水,浇灌自家菜地。家里的鸡粪鸭粪,杜天衡用铲子铲做一堆,堆放在墙角,待发酵后,用于菜地施肥。
后院的鸡舍附近是茅房,单独的一间低矮黑瓦泥房。里面臭气熏天,时刻不散。门是木板门,门口一根细尼龙拉绳,往下一拉,会有昏暗的灯光亮起。
进门右手边放着两个橡胶尿桶,上方的墙面开了水泥花窗,用来通气透光。尿桶对面堆着半人高的干稻草。稻草堆右边靠墙角那一处挖了一个坑,埋下一口大瓦缸,缸口与地面平齐,缸上放两块厚木板,露出一道巴掌大的缝。
有一回大年初二,杜颉的姑姑阖家来拜年,他的一个表妹不小心掉进了茅坑里,把新衣服弄得又脏又臭,因此哭了一整天,从此再不敢进。
茅房里的粪便不会被浪费,跟鸡粪鸭粪一样,都是浇灌菜蔬的上佳肥料。暗合自然循环之道。不过施肥这事杜天衡从不让杜颉沾手,只叫他抬水浇水松土摘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