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颉目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一辆中巴车上。车身一震,喷出一阵灰黑的尾气,快速向县城驶去。转眼不见了。他心里空空的,对母亲的怨,瞬间化成了依恋。
杜颉问杜天衡,是不是他要改姓李?杜天衡二话不说拿出竹棍把他教训了一顿,让他记住他永远是杜家的男儿,是他杜天衡的孙子,这个事实就像凤凰山上的大岩石一样稳固。
这日春光明媚,天气和暖。杜天衡检查了一遍鸭舍鸡圈,锁上门去了隔壁的清水塘镇。这清水塘镇在凤凰山镇的北边,同在省道旁。杜天衡搭乘班车,坐了二十分钟后在清水塘镇的镇中心下了车。
李自忠家里世代住在清水塘镇上,杜天衡沿着路边一个水果摊老板指的方向很快找着了。他没有进去的打算,驻足打量了几眼之后,在路边一棵杨树旁坐下。
那是一栋宽大的两层楼平房,外墙贴着白瓷砖。楼房很新,瓷砖尚未泛黄。门是红漆木门,被墙柱隔成两大扇,每扇由八块细窄的门板连接而成。左侧的关着,右侧大开着。
从杜天衡的角度可以看到堂屋里面摆放的桌椅和电视机。他来此处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证实王秀英对他说的李自忠的情况是否属实。如今目的已达到,他重又搭车回去。
回去的路上,明亮的阳光洒在道路两侧新犁的灰黑色田野上。车窗外绵延几十公里的杨树夹道而立,杜天衡看着树枝上沐浴在春光里新发的细小嫩叶,想起了杜颉坎坷不平的命途,难免怅惘。
那一天下午,杜天衡将鸭群赶进鸭圈之后,坐在门口抽烟休息。杜颉去了他的玩伴杜赫家吃晚饭。杜伟提着一副猪大肠,一瓶烧酒上门来了。这是常有的事,杜天衡也不奇怪。洗净了大肠,切好青椒姜片大蒜,热油爆炒出来。再炒了几个鸭蛋,一碟土豆丝。
两人在灯下对酌。
这一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杜伟一坐下,顾不得吃菜就先自喝了三杯酒。眼光不敢与杜天衡对视,期期艾艾,似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杜天衡笃定的吃菜喝酒,只作不知。
春日轻柔的晚风从田野上灌进堂屋,吹得桌子上方横梁下的吊灯微微摇晃。风里蕴含着饱满的水汽和闷人的躁意。
杜伟终于开口了,脸红着,目光却坚定起来。他对杜天衡说,他想娶王秀英。杜天衡停下酒杯,若有所思的望着杜伟。杜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一双浓眉下黑亮的眼迸出夺目的光彩。
他说,他想娶秀英姐很久了,却埋在心里不敢说。他说,如今世文大哥走了多年,如果秀英嫁给他,两家离得近,方便照顾杜天衡和杜颉。他说,他是杜天衡看着长大的,他又看着杜颉长大,本就亲近,知根知底。
杜天衡抽出一根烟点上,他说:“秀英比你大几岁,又是二婚还带着拖油瓶,你不介意?你老子老娘也不介意?”
杜伟拼命的摇头,说:“我不介意,我喜欢秀英,不在乎其他。家里我能做得了主。”
杜天衡大口抽着烟,眼瞧着门外漆黑的夜晚,沉默不语。
杜伟滑下凳子,跪在地上,求杜天衡成全了他。杜天衡抬手扶他起来,摇了摇头,只说太晚了,他也做不了秀英的主了。接着说了王秀英和李自忠的事。杜伟一屁股坐在地上,眼里的光彩散去,一脸的沮丧茫然。
杜天衡心中不忍,却抬腿踢了他一脚,骂他没有骨气,提着他的臂膀摁到椅子上。这一夜两人都喝了很多酒。杜伟口齿不清的求杜天衡帮他说项。
他说:“伯,秀英最听你的话,你一定帮帮我!”杜天衡被缠不过,嘴上答应了。
这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多,杜伟摇摇晃晃凭着记忆走在漆黑的田间小路往家里去,路上跌倒了几次,一身泥水。第二天,他没杀猪,一早来到杜天衡家。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的望着杜天衡不说话。
杜天衡昨晚思谋了一夜。他喜欢杜伟的老实厚道的性子,抛去这个不谈,王秀英嫁给杜伟,从现实角度而言,的确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你放心,我会劝劝秀英,可她愿不愿意改变想法,还得由她自个儿决定。”他对杜伟说。
杜伟千恩万谢的走了,第二天晚上提了一块猪肝上门来喝酒。杜天衡吃人嘴短,在赶集的日子里来到镇上一家杂货铺,借公用电话给王秀英所在的工厂打了个电话。
王秀英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说她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约好一个星期之后再通电话。杜天衡这个电话让王秀英陷入了两难境地。那一天晚上她翻来覆去想着这个事情,难以入眠。
王秀英要权衡的不仅是杜伟和李自忠两人所能带给她和杜颉的现实好处,还得把感情因素考虑进去。她认识李自忠两年了,在一起也有一年多了。她是喜欢李自忠的,他待她同样是一片真心。他们商量好再打一两年工挣些钱,就回家去做点小买卖。这样就不用再受漂泊以及与家人长期分离之苦。
王秀英在记忆中寻找关于杜伟的信息,她与他单独打交道的时间很少。她对杜伟的印象只限于他是一个壮实高大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看上了她。杜伟的确比不上李自忠家庭条件好,但他具备李自忠没有的优势。
杜伟是头婚,有一门养家的手艺,赚得不多,日子也还过的下去。最重要的一点,相比于李自忠,杜天衡和杜颉更容易接纳杜伟。李自忠的前妻生前留下过一个比杜颉还大两岁的儿子。她要是把杜颉接到李自忠家里去过活,怕杜天衡不会放人。更何况杜颉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未必愿意跟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生活。
王秀英心里的天平不时来回的倾斜,始终定不下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