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赫追上了杜颉。
杜颉撇开头,望着远处屋顶上的残雪道:“我不想跟你说话。”
杜赫气喘吁吁的伸出一只脚,笑道:“你看,我的鞋都脏了。”
杜颉低头看了一眼道:“我又没让你追我。”他知道杜赫最爱干净了。
杜赫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怪我拦你?我知道你要是出手,那两人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我爸常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最好不要跟那种混混沾惹关系。你打了他们出气,我怕他们记恨在心,后患无穷。”
杜颉道:“我不怕他们。”
杜赫笑道:“我又没说你怕他们。他们就是口头上占点便宜,没必要生气。”
杜颉气道:“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辱我?”
杜赫嘿嘿一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出气,应该去找那个老妖婆。”
杜颉双目一亮,杜赫脸上浮现出他最熟悉的笑容,那种笑容背后一定藏着无数鬼点子,忙道:“快说,你又有什么好法子?”
两人正说着,只见杜伟挑着两个箩筐步履矫健从村中那条小路上快速走来。
“算了,伟哥平时对我不错,要是对付他妈妈,只怕他会难过。”杜颉小小年纪,却已懂得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真的不找那老妖婆算账了?”杜赫道。
“不了。我们去我家玩吧。”杜颉道。
杜赫点了点头,他不在乎做还是不做,只要杜颉不生气,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今天早上的事,伟哥还不知情。我们去瞧热闹怎么样?”
杜颉想了想,点了点头。两人便藏在路边一棵大树后,等杜伟进了屋,再悄悄摸到大门边。只听里面杜伟叫了一声“爸妈”,再是箩筐落地的声音。
“你提着肉去哪里?”杜伟母亲的声音高而尖锐,隐含怒气。
“我去天衡伯家。秀英回来了,我想,我想去看看她。”杜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别去了,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怎么了?”
“怎么了?别提了,一提我就生气。今早我和你爸去串门,原想着跟你天衡伯聊聊你和秀英的事,结果被你心心念念的秀英扎扎实实的冷嘲热讽了一顿,还把我们赶了出来!你说气不气!就是她心里不愿意嫁给你,也不该对我们这样无礼。”
“怎么可能?秀英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不可能的。”
门外的杜颉听到此处,只想冲进去打人。杜赫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便紧紧攥着他的手,附在耳边轻轻说道:“别急,先听听她说完。这老妖婆一张嘴可真厉害。”
杜颉按耐下怒火,点了点头。屋里再次传出杜伟母亲颠倒黑白的言语。
“有什么不可能的,人心善变。秀英早些年在家时,我看着还贤惠知礼,既然你喜欢她,我也不很劝你。可是她出去打工这几年,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已被迷了眼,心气也高了,哪还看得上你这穷小子!”
“我不信,我要去问问她。”
“回来!我说的话你不信,那你问你爸!”
里面沉静了片刻,才听杜伟的父亲慢慢说道:“小伟,你妈说得没错,这门亲事是成不了了。我再给你寻一门好亲吧。”
“不,我就要秀英!”杜伟喊道,已语带哭声。
“儿子,她不值得你伤心。你也不要再上他家的门了。我和你爸是半截入土的人,受她奚落嘲笑几句也没什么,可你是个男人家,万万不能叫人看轻了。”
杜颉可以想象杜伟此时有多难受,但他无法想象一个母亲怎么会去欺骗她的儿子。更不能接受自己的母亲被抹黑成这个样子。就在他准备冲进去告诉杜伟真相时,却被杜赫死命拉到了大路边。
“你又拉我做什么!”杜颉皱眉道。
“我问你,你真想你妈嫁进去给这老妖婆折磨?”
“当然不愿意。”
“那你激动个什么劲!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与老妖婆是同一战线的。要是老妖婆说服了伟哥,那你妈妈就不用嫁进去了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杜赫斩钉截铁的说道。“伟哥太过老实,三两句话就被骗了,以后怎么护得住你妈?一个男人要是缺乏追求心中所爱那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决心,就不值得嫁的。”
“我说不过你。”
“因为我有理啊。”
虽如此说,杜颉心里总是不舒服,但杜赫的话无可反驳。后来这事的确就这么了结了。杜伟并没有找王秀英当面问过,也不再上门找杜天衡喝酒。见了杜颉,也是远远避开。杜颉不知道他是否恨着自己的母亲,可他始终没有告知他真相。
不久之后杜伟娶了邻村的一个年轻女人为妻,他才再次上杜天衡家的门。而杜颉终于忍不住吐露了真相,那时杜伟已快要做父亲,对于往事,早已不放在心上。正因为放下了,他才能轻松的与杜天衡一家相处。
春节过后,王秀英南下打工的前一天晚上,她来到杜颉的房间。杜颉已躺进了被窝里。她望着儿子日渐成熟的面容,心里的悲苦也轻了些。
“妈,你还不去睡觉?”
“我就去睡了。”王秀英温柔的笑道。“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杜颉搂着被子坐了起来,他很少见到母亲这样郑重的神情。
“儿子,妈妈总觉得对不起你,把你生下来,却没法陪着你长大。一年也只有几天相处的日子。是母亲无能,让你吃苦了。”
“妈,我不苦。”杜颉有点不适应她母亲这种说话的方式。
“我知道你一向懂事。你一定要用功读书,妈妈这些年在外面打工,深深体会到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可这事母亲帮不了你,你只能靠你自己。”
“我会努力的,妈,我以后会考个好大学,赚很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杜颉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哀伤。
“好,”王秀英笑着说道。她伸手摸了摸杜颉柔嫩的面颊,眼里满是不舍,可离别就在明早,再见得熬上一年。“你只要安心读书,其他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妥当的。妈妈做的任何决定,都会以你为先。”
“不,”杜颉猛的摇头。“妈,杜赫曾跟我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首先要做的是对自己负责。而且我也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我不想成为你的拖油瓶。”
王秀英惊奇的看向杜颉,接着又笑了:“杜赫那小脑袋瓜里还装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偏偏还有点儿道理。我知道你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可是没有经历过社会的历练,不算真正成熟。不过你能这么想,妈妈很欣慰。你要记住,你是妈妈唯一的依靠和指望,不是拖油瓶。”
次日一早,王秀英提着大包小包,在呼啸的寒风中上车走了。杜颉无论经历了多少次类似的离别,始终无法适应,在班车离去的瞬间以及那之后的好些天,他总是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