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胡树人先生(1 / 1)胡悉之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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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是王大力。”

刘牧原把门推开一条缝,恭敬地对室内正批阅文件的中年人说:“他说莫雷尔巡官有事找您。”

中年人闻声放下手中的钢笔,从皮椅上起身,理了一下身上的藏青色西装,抬起双手将领带的温莎结正了正,这才对刘牧原说:“进来罢。”

他梳着整齐的背头,上面均匀地抹着上流人士爱用的洋发膏,两侧鬓角略有几缕华发夹杂其中,脸颊消瘦,鼻梁高挺,眉若剑锋,目若朗星,整个人透着一股斯文儒雅的气息。

得到老爷的授意,刘牧原打开监督室大门,带着王大力走进屋里,随后站到他的身侧,虽然神色如常,身体却是紧绷的,一副蓄势待发的态势。

王大力见到那中年人,立刻将头上的亚德里安盔摘下来用左手托着,略带些赘肉的两颊抬了几分,似乎想要露出讨好的笑,但口中却一直喘着粗气,那本就不算大的眼睛几乎挤到一起,加上有些下垂的眼角,看着很是滑稽。

他伸手从深蓝色呢子制服里掏出一方淡黄色的手帕,将脸上的汗水擦拭干净,又将手帕叠好,正准备放回兜里,却又出了一头汗,他只好再抹几下。

“小王,别喝凉水了。”见王大力收起手帕,要从腰间取水壶,中年人抬手制止,转而对刘牧原吩咐道,“牧原,不要那么紧张,去给小王倒杯茶。码头湿气大,要喝点热的才能祛寒湿。”

刘牧原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茶水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谦和地对王大力说:“小王,今日码头附近的风大不大?”

听到这话,王大力先是一愣,旋即瞪大了眼睛,连刘牧原沏好的英国川宁红茶都顾不得接,一脸诧异地问道:“胡先生,您怎么……”

“怎么知道的,是吗?”胡先生冲他的靴子抬了抬下巴,温声说道,“你的皮靴沾了不少泥浆,近几日上海没有落雨,地面干燥,不可能沾到泥泞。我细看这些泥土中还混着细小的木屑,呈白色,带棕黄斑印,应当是松木。松木在上海并不多见,唯独一个地方常用,那就是码头上洋人船舶用来装货的箱子。这就说明你必定在码头附近待过。而你刚刚开车过来,车子停在楼下,应当不费什么体力,但我看你汗如雨下,即便擦了也止不住,显然刚刚进行过激烈的运动,不用说,你肯定是经过一番奔波,没休息过。既然如此焦急,又是莫雷尔巡官派你来的,我估摸便是那码头出事了,十有八九还是命案。”

“胡先生,您真是……”对于胡先生的推理能力,王大力曾多次见识,但依旧是叹为观止,他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找出个好词儿来,最后憋出了一句,“活神仙啊!”

仿佛这一切都稀松平常似的,胡先生淡然地笑了笑,便没有再说话了。

王大力接过冒着热气的红茶,连吹气带吸溜地喝了下去,烫得直咂吧舌头,口齿不清地说道:“胡先生,咱们快走吧,巡官还等着呢!”

胡先生点了点头,对面无表情的刘牧原吩咐道:“牧原,把我大衣取来,还有桃脯,千万别忘了。”

刘牧原捧着一件呢子料的驼色风衣递了过来,胡先生接过套到身上,快步跟着王大力下了楼,上了巡捕房的别儒车,刘牧原如同影子一般紧随在后。

坐进车里,胡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对正在发动引擎的王大力问道:“小王,你母亲近来还好吗?”

“多谢胡先生关心,自从您上次帮我老娘介绍了仁济医馆的沃特森医生,她老人家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见好,这几天都能自己下床挪挪地儿了!”

王大力说着,抬头从后视镜望向后座的胡先生,脸上满是感激的神情。

聊着些家常闲话,别儒车一路经由广东路、爱多亚路和公馆马路,沿着黄浦滩大道南下,途经为台湾路一带供应水源的自来水塔,在水塔不远处一片平房外的路边停了下来。

费尔南的住宅在这片平房靠东北角的位置,被周围的住宅包在当中,车开不进去,几人只能下来步行走到现场。

正如胡先生所料,这里靠近码头,大部分居民也都在码头工作,所以地上一片狼藉,没走多远,他的皮鞋就已经沾了不少泥泞。

胡先生跟着王大力,在费尔南家几步开外的地方止住脚步,查看起了四周。

面前是一栋单层的平房,面积不算大,正面是一个两米高的木门,门口守着两个巡捕,严防无关人等进入。

和整个区域的主路一样,费尔南家门前铺着石板,上面满是淤泥和鞋印,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谁留下的。靠门口右手边的地面有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上方的墙壁钉着一颗生锈的钉子,钉子上挂着一块满是污泥的抹布,应当是用来擦鞋的。

这抹布已经不知用过多少次,想必不会留下什么证据,胡先生看了也没有在意,随手拿下抹布把鞋底的泥土蹭了蹭,然后抬脚走进屋里。

门口那两个巡捕都是刑事处的,以前见过胡先生,自然没有阻拦。

死者的住宅是一个长约六米,宽约三点五米的单间,屋内隐约可以闻见淡淡的酒气。房间入口左手边是个卫生间,门开着,里面只放了些日常用品,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门口右边的墙壁上钉着五个木钩,中间的木钩上挂着一件呢子外套,上面隐约传来一股海水的腥味。外套左边还挂着一顶鸭舌帽,帽子里侧有不少油腻,好像很久没有清洗过,这两件服饰应该都是死者工作时穿戴的。

整个房屋的墙壁已经斑驳开裂,偶尔有些地方还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应该是长时间没有修缮的缘故。但费尔南的收入并不算低,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抠门,都不愿找泥瓦匠再抹一遍墙皮。

刚一进门,胡树人便注意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尸体,和旁边那个正蹲下身子检查死者的法国人。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雅克·莫雷尔连忙起身,将手从胡须上拿开,碧蓝色的眼瞳注视着胡先生,语带急切地说道:“胡树人先生,你可算是来了!”

他身着一套灰色西装,用料上乘,剪裁得体,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方叠好的手帕,打扮得十分考究。与胡树人不同,他的领口系着一个大红色的领结而非领带。

“莫雷尔巡官,好久不见。”胡树人伸手和他握了一下,边环视房间内的陈设,边操着流利的法语对他说道,“闲话之后再聊,这桩案件的死者身份清楚了吗?”

“清楚,很清楚了!”雅克点了点头,立刻介绍起来,“死者名叫费尔南·博维勒,四十六岁,是轮船招商局金利源码头的一名法籍督工。根据报案人的说法,发现尸体的时候,死者家门口有位码头的劳工,名叫王卓。当时来现场的巡捕怀疑他就是凶手,但王卓声称,他是因为费尔南没有按时去上工,所以被巡查派过来查看情况。经过我们的调查,可以确定王卓所说属实,而且他没有作案的时间和动机,因此我现在还弄不清楚这起案件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

“也就是说,那位叫王卓的劳工就是现场的第一目击者,”胡树人走到房间正中,在一张桌子前停下脚步打量起来,“他在哪儿呢?”

“还在捕房铐着哩。”王大力回答。

随手拿起桌上靠左手边的一本《基督山伯爵》,胡树人翻开书页,看了眼中间夹着的书签,对身后的雅克说道:“放了罢,人不是他杀的。”

他将书重新放回原位,一旁是瓶已经所剩无几的墨水,墨水瓶边上搁着一支梦特娇牌钢笔,胡树人拔下笔帽,发现包着黑油的笔杆已经被磨得脱了漆,想必死者用了多年。在桌子右侧,摆着一个骨瓷茶杯,里面空空如也,在杯壁内侧三分之二高度的位置有一圈暗红色茶渍。涂着金漆的杯子边缘缺了一小块,似乎被什么磕过,不过断口处并不锋利,没有割伤嘴唇之虞,因此并不影响使用。

“胡树人,你的意思……死者费尔南是自杀?”雅克疑惑地问道。

没有回答,胡树人将笔盖扣好,轻轻放回桌上,随即转过身看着地上费尔南的尸体。

费尔南仰面倒地,右手紧握着一把左轮手枪,在他的右太阳穴上有一个弹孔,弹孔附近的皮肤有灼伤痕迹,应当是近距离射击造成的。子弹射入费尔南的脑袋之后,又从左侧颅骨射出,大量的血液便流了一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混合了脑浆,颜色看起来有些淡。

胡树人走到尸体旁边,估算了一下子弹的轨迹,然后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墙壁上有个带血的弹孔。

“这个一会再说。”胡树人扬起嘴角,向雅克问道,“这把左轮手枪,你们检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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