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完了。”

听到胡树人的问话，王大力应了一声，赶忙从身边的巡捕手中拿过一份盖有巡捕房印章的报告，双手向他递了过来。

接过报告扫了几眼，胡树人指着其中一栏对李自诚说道：“李总办，我在你的鞋底找到了一些细小的白色木屑，经过巡捕房的鉴定，那些木屑来自松木，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某不知。”李自诚摇了摇头，“还请胡监督明示，您口中的那个什么松木，究竟和李某有什么干系？”

“李总办，这话可不对。”

胡树人右手一抬，食指轻摇，悠悠地说道：“那些木屑不仅与你有干系，而且干系重大。”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李自诚身上那套考究的西装，又道：“我问你，你平时上工后一直待在太古大楼里吗？”

“当然。”李自诚点头道。

“那你会不会偶尔到码头闲逛呢？”胡树人又问。

李自诚闻言拧起了眉头，再次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胡监督，请您搞清楚，我是总办，不是力工，怎么可能会去码头上闲逛？您的问题真是莫名其妙，该不会是根本没有能指控我的证据罢？”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听到李自诚的反驳，胡树人的嘴角立时挑起一抹熟悉的微笑。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缓步绕到李自诚身边，低声说道：“李自诚，你的面相憨厚老实，看起来十分无辜。因着这个缘故，我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很难说服别人相信你就是汇中饭店杀人案的主谋之一。只可惜，你机关算尽，却漏算了一着能够指控你的证据，就藏在天台的垃圾桶中！”

说到这里，胡树人冲王大力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上前，递过来一个小油纸包。胡树人拆开纸包，里面有几个细小的木屑。

胡树人将木屑放在李自诚面前，随后对他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几个木屑，被我在汇中饭店天台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据那天负责打扫天台的侍应所说，桶里所有的垃圾都来自于饭店顶层和天台。为了保护现场，天台在凶案发生以后就再也没有清理过，也就是说，在凶案发生之前，有一个鞋底粘着同样木屑的人去过天台。

“这木屑来自一种名为柏松的树木，柏松生长于国外，整个上海唯一能够见到柏松木的地方，就是十六铺码头。原因很简单柏松木条风干后含水量极少，硬度和韧性都不错，很适合用来制作装货的木板箱。

“你方才说自己从来没去过码头，这就意味着，你根本没有碰到柏松木的机会，那么你的鞋底自然也不可能粘有柏松木屑。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你的鞋底有木屑，这说明你对我撒了谎。眼下，尸检报告虽然还没有送达，很多疑惑亦未解开，但是，我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李自诚，你绝对和此案脱不了干系！”

听完胡树人的话，李自诚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他张了张嘴，有心反驳，却又找不到任何借口，因为胡树人的推理实在太过缜密。他沉吟许久，依旧没有想到合适的说辞，只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企图以沉默蒙混过关。

见李自诚没有作声，胡树人也不恼，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李自诚，我晓得你是在维护某些人，那些人你惹不起。可是你要明白，这里是巡捕房，有罪之人一旦进来，可就再也出不去了。你若是主动供出内情，我可以同负责此案的莫雷尔巡官说说，给你定为自首，这样多少可以减免一些罪责。但你若是嘴硬到底，还寄希望于一群自身难保的家伙，那鄙人可就爱莫能助咯！”

说罢，胡树人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审讯室外走去。

雅克见状，急忙跟了上去，追到审讯室外，低声向胡树人问道：“胡树人，你这就审完了？”

“不然呢？”胡树人笑了笑，“这次案件凶手留下的证据太少，唯一能够将李自诚和案件联系起来的只有那些小木屑。因此，要想破案，也只能从李自诚下手，引他说出一些真相，这样才可能会有机会。”

“那他要是嘴硬到底呢？”雅克皱着眉头问道。

“那就说明，有人已经帮他把后事处理妥当，此案最终十之八九会以李自诚认下杀人罪行而收场。”胡树人回答。

雅克寻思了一下，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胡树人道：“胡树人，听你这话的意思，此案凶手并非李自诚一人？”

“那是当然，”胡树人抿嘴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单凭李自诚一人，有能耐犯下如此严谨的案件吗？”

“严谨？”雅克有些不解，“你不是在现场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吗？”

“可你们调查了两日，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吗？”胡树人道。

听到这句揶揄，雅克顿时脸色铁青，郁闷地瞪了他一眼，正欲发作，身后的审讯室大门忽然开了，王大力冲了出来，兴奋地对二人说道：“领导，胡先生，他招了！”

“招了？”胡树人一听，脸上再次浮现那招牌的笑容，嘴上说道，“好极了！既然他愿意交代，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一下！”胡树人正要进去，却被雅克一把拉住，“胡树人，你刚才答应他，如果主动坦白就给他定个自首，此事当真？”

“自然当真。”胡树人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李自诚不过是整个犯罪行动中的一颗小齿轮，只要拿下这颗齿轮，就能让整个机械运转不灵，继而分崩瓦解。唯有这样，方能彻底侦破此案。我的朋友，听到这里，你还觉得给他定个自首很过分么？”

“好罢，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按你说的做罢。”雅克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转头向王大力吩咐道，“小王，待会儿如果李自诚交代了，就给他定个自首。”

“是，领导。”王大力应了一声，抬手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三人回到审讯室，再看到李自诚时，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镇定自若了，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被铐着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稀疏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贴在头皮上，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凄惨。

“胡监督，您赢了。”

李自诚抬起头来，看向胡树人，惨然地笑道：“我愿意把此事的真相说与您听，求您高抬贵手，帮小人减免罪责，留一条命，我……”

“你放不下妻儿，我晓得，这是人之常情。”胡树人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语带安抚地对李自诚说道，“李自诚，我不知道你背后的人究竟夸下什么海口，不过，我胡某人可以保证，只要你说出实情，我一定让你的妻儿日后生活无忧。”

“谢谢您！谢谢您！”

听罢胡树人的话，李自诚松了口气，他连声道谢，随后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原来，刘俊贤之所以被杀害，是因为他查出了一些人的秘密。

像太古这种生意做遍全球的大公司，雇员贪墨的行为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只是有大有小而已。而这次死者刘俊贤一直在追查的，可以说是太古建立以来最大的贪墨案，幕后的黑手竟涉及高层要员。

刘俊贤的调查虽然隐蔽，但早已引发了整个贪墨团伙的警觉。在他动身前往上海汇报时，团伙中一位香港分行高层唯恐事情败露，便通知了远东总行高层的同伙。

商议了一番，贪墨团伙决定解决刘俊贤。李自诚本是这个团伙安插在总行内务部的眼线，在上面的授意下，他和尼耳卓库曼一起实施了这桩罪案。

至于卓库曼，他的真实身份也并非什么香港分行财务部总办，而是一位常年在上海接单做活的杀手，专为那些头面人物解决眼中钉肉中刺。

得知此事，雅克大惊失色，当即吩咐王大力带队去逮捕尼耳卓库曼。

巡捕们火速赶到太古洋行，却发现卓库曼已经不见踪影

他们立刻将此事上报中央捕房，胡树人得知后，马上带着雅克和王大力前往太古大楼。在内务处办公室里，他发现窗户有打开过的痕迹，外墙上还有一些脚印，似乎有人曾在那里落脚。

“跑了就跑了罢。”

胡树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心知此案之所以能够调查到这一步，都是因为李自诚不够仔细，在现场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否则，自己即便从一开始就介入其中，估计也很难破案。

事实上，这桩杀人案主要是那个自称尼耳卓库曼的雇佣杀手犯下的。此人若是有心逃跑，胡树人一时半会还真奈何不了他。

众人回到巡捕房后，按照李自诚交代的事实，向上头申请了逮捕令，随后前往太古洋行。逮捕了七个涉案人员，其中职位最高的是洋行副行长，英国人艾文沃克。

眼见罪行已经败露，这些硕鼠抵赖不得，只好交代了他们沆瀣一气，勾结香港分行的高层贪污公司财款，被刘俊贤发现后，又将其杀人灭口的事实。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