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谣的心情好了些,也就捋好了头绪,决定先去一趟宫里。萧谣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担忧平阳公主。
她怕平阳公主为了梁惠帝,再来一次彩衣娱亲拼命地吃牛腿;她怕皇后的事情牵连到平阳。萧谣知道自己这会儿应当老老实实地待着,离平阳公主远远的。但是萧谣等不了了,她要去南诏,去南诏前她要见一见平阳!
其实,萧安然那幕僚纯是找事儿。这会儿宫里头正风云诡异山雨欲来,若是从前她或许还能置身事外,但是现在众人皆知她是萧相才找回的嫡女她即便站在那儿不说话,那也代表了萧安然。
萧谣敲着桌子,凝神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去。她去,自然不能打着看公主的旗号。萧谣转了转眼珠子,她目下就还有个没用的借口。
“给梁惠帝送斑大蟋?”
萧安然听见萧谣如此说,惊得险些打翻手中的茶盏。
萧谣却异常认真的点头:“这的确是真的。”
斑大蟋在右二处,萧谣决定借来一用。若是周游在,她不必送。如今周游不在,她自然责无旁贷。
“真的也不行!”
萧安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萧谣涉险的。他好不容易将女儿认回来,如今是放在手心里捧着疼爱尚且不迭,任何一点风声鹤唳他都会草木皆兵去宫里这么大的事情,他又怎么会放心?
“爹爹。”萧谣无法只好摇着萧安然的袖子笑着求情。一如平日里对丁婆婆有所求时的样子。其实萧谣自己都没发觉,不知不觉间她对萧安然的态度已经大不相同了。
萧安然摇头失笑,觉得自家闺女的性子有许多地方都很像亡妻。平日里规规矩矩叫父亲,一旦有所求就会亲亲热热地唤自己爹爹。就好比她的娘亲...
“夫君,夫君我不想绣花。”
“夫君,夫君我想吃酸梨。”
“夫君,夫君...”
小女儿娇娇软软的声音也一如亡妻。那会儿,他只要听见亡妻这样喊自己,真是要星星不碰月亮。
奈何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矣。也幸好还有谣谣在身侧慰藉一二。
“爹爹,爹爹?”
萧谣歪着头,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得盛满了疑惑。她支颐着下巴,红唇微翘,任由鬓发间的石榴花珠串来回晃动,火红的珠花只衬得小姑娘如榴花一样艳丽夺目又奔放活泼。
这样萧谣足以慰藉萧安然这一年来郁郁不得志的心。
朝堂上小人当道,帝王心思全在玩乐上头,外头还不安稳,大梁周围是群狼环伺...
萧安然长叹一声:这样的大梁其实犹如一艘飘荡在大海上的船,虽外头金碧辉煌,可里头却早就已经千疮百孔。若是此时有疾风暴雨摧残,这船只怕立时就会沉没。
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王朝更迭也是寻常,只是苦了百姓。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话可不是说说,大梁积弱若被侵犯,百姓定会苦不堪言。每每想到此处,萧安然便遍体生寒,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其实这些时日见不到梁惠帝,萧安然早就心急如焚。但是再难,他也不会将自己的重担让女儿分担。
萧谣觉得萧安然额间的川字纹越发深了。她皱着眉头想将其抚平,心里想着手已经抚在其上,口中更喋喋不休地说道:“爹爹,别皱眉头了。本来挺好看,现在都变成老夫子了。”
“好,好听谣谣的。”萧安然喜欢听萧谣同他闲话家常,喜欢他对自己的毫不客气。眼看着萧谣同他渐渐熟稔起来,渐渐地将自己当成了家人,心里是既欣慰更心酸难过。
他欣慰于萧谣的懂事和大度。却也心疼于萧谣的懂事和大度。
爱哭的孩子有奶喝,这样闷不吭声什么都自己扛着的孩子总是苦了自己!萧安然知道萧谣从来就没有怨恨过他们!可真是因为如此,萧安然才越发地心疼。
他萧安然虽在为官之途上不得志,但是有一对出色的子女。放眼京城,谁家能同他比?
萧谣不知道萧安然怎么才还面带颓唐之色,这会儿就已经是满脸的骄傲神色了。她还是试图劝说萧安然应了她。若是他能带着萧谣进宫,相信见到平阳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平阳公主去宫里头侍疾,一去就是十好几日也没有只言片语,同样是公主,平安屡屡在珍馐馆、一品锅还有金银铺里头出现。
萧谣进宫,萧安然自然不愿意。任凭萧谣磨破嘴唇皮子,萧安然也只是闭而不答。他不看不听不受影响,也坚决不同意。
萧谣无法,只好将萧安然从前常常挂在嘴边反复引用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拿出来作为说辞。
萧安然无奈地摇头,谣谣真是太固执。话念得不错,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但是,他自己大义就好,不能让孩子涉险,这是底线。萧谣一番为国为民之心坦露出来后,萧安然虽不应允却也不好阻止。但是让萧安然递折子带着萧谣进宫,萧安然是万万不肯的。
萧谣只好另辟蹊径转头就去找了背锅老头。她是知道背锅老头来历不凡。又见平阳公主见了他后虽嘟嘟囔囔只是说看不惯他的做派,但是话里话外却是能听出是拿他当长辈尊重的。
萧谣就想,或许这背锅老头同皇家能有什么关联?本来不过是顺口一说的事儿。谁知道背锅老头放下了才备好的上汤,扔下了正要做的开水白菜,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居然摇着脑袋沉声应了。
背锅老头应了,萧诏却又疑了。
这个老头从前就坏得很,每每帮着妹妹做事还非要提个要求。这如今就这么轻飘飘应下,必定有诈。
“妹妹,咱们再找父亲好好说说吧。”
萧诏不厌其烦地劝着萧谣,“相信我,这个老头有些不对劲儿,这里头有诈。”
萧谣见他屡屡提及有诈,不觉皱着眉头道:“管他油炸还是清蒸呢,咱们将他的把柄攥在手里就好。”
把柄?
萧诏眼珠子一转,手下折扇一拍:“得嘞,我去找你牛大锅一道去珍馐馆看看。”
人家明明跟萧谣一道合伙又开了个一品锅,萧诏还要将人带到珍馐馆?
萧谣啼笑皆非地看着傻哥哥,她家傻哥哥却冲着他莞尔一笑,清秀的脸上早没了风轻云淡的清蒸模样,满满都是油炸..
哈哈!
萧谣看得忍俊不禁,却在跟着背锅老头往宫里头去时,心情好了许多。毕竟被人保护被人惦记,有人忧心是真的很窝心。
她萧谣自从重生之后,日子是越过越滋润。从前对萧谣巴心巴肺的人只有丁婆婆和阿左,如今却添了很多人。萧安然、萧诏、一脸灰、平阳公主、赛凤凰....
萧谣从来都不是伸手等着人来护的,她喜欢同他们并驾齐驱同他们风雨与共。
对了,还有周游!
怎么能将他给忘了?
萧谣一拍脑袋,憨憨一笑。想他想得多了,都心生怨怼了?
她在心底暗暗想:萧傻傻,你若是再没有消息我说不得会将你给忘了哦!毕竟这京城里头青年俊彦很多,爹爹说还要榜下捉婿呢。
可是,萧傻傻,好看的人很多,优秀的人更多,但是我只觉得你最好呢!
萧谣默默地走在背锅老头的身后,心里却在想着周游。想他的傻,想他的憨,想他的狡黠,想他俊美无俦的面庞.
想起周游,心情果然舒畅。笑容更是无声无息地爬上了萧谣清丽的面颊。一缕阳光缓缓从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又顺着照耀到萧谣的脸颊上,只映衬得小姑娘的脸越发的莹润瓷白,冰肌玉骨雪肤花貌!
背锅老头本是转身要对萧谣说一下宫里头的规矩,教她一些要注意的事体。却不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美人图。此女虽年纪尚轻,待大些只怕是倾城国色。
他皱了皱眉头,还是压低声音叮嘱萧谣:“一会儿见了人莫要露出方才那样的笑容,只管敛目低头,不可东张西望,也不可眼神闪烁。”
拉拉杂杂交代了一遍后,背锅老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冲着萧谣的深深的酒靥叹了口气。都这么好看了,还有一对酒靥来锦上添花,饶他是个老头子都会看得失了神,这往后可怎么办哟。也不知道周游那小子能不能守着住。唉,娶妻娶贤,贤惠就好。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背锅老头现在是这么想,却早就忘了他自己年轻时的风流倜傥....
背锅老头想了想,俯身在地上摸了摸。可是他们脚下的是汉白玉铺就。宫女们整日打扫哪里就能有许多灰?
背锅老头叹了口气,想了想后还是说道:“抹一点在脸上吧。”落些灰尘也能遮挡一二。
让明珠蒙尘,实非背锅老头所愿,可他一会儿要见的那个人是最不喜看长得好的人。若是萧谣是个普通美人儿也就罢了,可她现在这样的清丽出尘,一会儿让她见着只怕会刁难小姑娘。
背锅老头无论是为了他唯一的骨血,牛大锅;还是为着萧谣着想,都得极力劝说萧谣莫要涉险。
他觉得想得周全,想得好。却哪知道萧谣人家根本不领情。
萧谣肃穆着一张脸,目视前方,嘴巴微微翕动。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她说:“你还是快些走吧,前头那个内侍若非塞了银子,这会儿还不知得说你多少遍呢。”
说就说呗,这个内侍是那人贴身伺候的,自然不会胡乱说话。不过这些话也不好同萧谣说,背锅老头不想放弃继续劝萧谣:“我说小姑奶奶,听我劝吃饱饭,你就莫要这么固执了。”
眼看转过一个弯,再过了一个游廊再转过一个弯,然后顺着长长的后花园走过去后就要见到那人了。
背锅老头喜怒难辨,心情复杂。
“不用。”
萧谣忙道:“莫非你能保证我往后就碰不到你想的那个人?若如此,只怕说我心机深沉,往后还不定成什么样儿呢。”
所以照实就好。只要能让她见一见平阳公主,旁人喜不喜欢与她无关。
背锅老头见状就知道萧谣这是劝不动了。只好叹了口气往前走。他越走近就越踟蹰。越踟蹰就心发慌。
诶,谁让年轻时候欠下了孽债呢!
背锅老头看了眼萧谣,来了京城这么久不见那人,就是身边没有人挡着。如今萧谣在,那人多少得给自己些面子吧?
会给吧?
背锅老头咽了下发干的喉咙,觉得自己心里越发没谱起来。他自嘲一笑:自己也是人老心软了,这会儿竟然觉得那人会看在自己的面儿会动恻隐之心?
若是如此,当年也不会...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还不如躲进一品锅后厨成一统管他春秋和冬夏。
萧谣可不知道背锅老头此时的心绪跌宕起伏难以言说,但是她敏锐地察觉:这会儿去的并非是平阳公主所在之处。
萧谣心里就有些着急,却又只能忍着。
如此,背锅老头想着往事;萧谣想着心事,又是在皇宫大院,除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再无旁的杂音。萧谣和背锅老头这二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老一幼,各怀心思走得倒也不慢,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院子。
背锅老头看着偏僻的院落,隔着一道虚虚掩着的门可见里头的荒芜。一时间往事浮上心头,他不由怔然地顿住了脚步,心中浮起无数的画面。
那些荒唐中夹杂着让人欲罢不能的禁忌之快;那些排山倒海的愧疚;那些想挣扎又挣扎不出来的痛苦......此时俱朝着他汹涌而来。
他不由捂住心口,只觉得那里钝痛不已。他还以为这么多年不接触宫殿不去想那些过往,就什么都忘了。却原来有些错事一经铸成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回转的。
“这位姑娘就莫要进去了。”
内侍催着背锅老头进去,却阻止他身后的萧谣。
萧谣眼珠子一转,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她想说,不如我去平阳那儿?
但是这宫里头是是非非太多,自己还是要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