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今儿有些郁闷,因为早上没能拦住那两位女施主进后厢房,被萝卜大师好一顿臭骂;骂完了刚刚再去大殿迎客,就发现一群香客从大殿中跑了出来,他在寺门口拦都拦不住;等里面消停了,就看到番薯大师提着一个人从里面出来,那个人还在滴着血。
尤其是番薯大师提着的那个人,整个脸都是惨白,眼眶突出,那双眼都是红的,他身上的血,也在地上拖了老长老长。
小和尚从入寺以来,就是死了的动物都没见过几只,何曾见过这还是死去的人,当时就吓得双腿直哆嗦。而番薯和尚则是打着哈欠从他身边走过的,完了还不忘关照了他一句:“豆芽,记得洗地啊!”
豆芽就是小和尚的法名,因为他长得那时面黄肌瘦,身子骨就像是豆芽茎一样,一颗大圆脑袋又像是豆芽上面那颗豆子,这法名可是比番薯的法名更贴切本人。
因为要洗地,所以豆芽都没赶上吃到中午饭堂的饭。
其实豆芽也没迟到多久,一般来说饭堂都是在巳时三刻准时开饭,豆芽在洗干净拖布之后,正巧听到了饭堂的锣响,可从井边到饭堂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当他赶到的时候,桌上那个大米桶里那是一颗米都不剩了。
番薯端着他那碗堆得比山还高的的米,缓步走过豆芽旁边,看了眼豆芽,赶紧三两口就把这碗饭给吃下了肚,豆芽一直在想难道这番薯大师吃东西都不用嚼的吗?
那边萝卜大师已经吃过饭,又在对着层峦叠嶂吼起了他的秦腔;阿寒右手草草扒拉了两口饭,左手还不忘记那刻刀刻着佛雕;方丈带着青菜大师和馒头大师都是在自己厢房里吃饭的。
这庙里除了自己、阿寒和方丈,一共有十个和尚,但就这十三个人,就吃了足足三大桶的米饭,豆芽有的时候都在怀疑那帮师父都是怎么吃的,难不成他们都是饿死鬼投胎?
豆芽饿着肚子在饭堂里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以吃的,那边已经吃完的番薯把碗扔在了桌子上,上,看着捂着肚子的豆芽,问道:“怎么了小豆芽?”
“饿---”豆芽回答道。
“饿就对了!”番薯说道:“记住了,世事皆因果,这辈子会饿,是因为上辈子吃太多,挨过这辈子饿,方得下辈子足。”
“哦---”豆芽点了点头。
“记得把碗给洗了。”番薯说了一句,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馒头扔给豆芽:“下次记得来早一点。”
“谢谢番薯大师---”豆芽对着番薯双手合十行礼说道。
番薯摇了摇头,下辈子?
佛循因果,受尽人世苦难,可换得好轮回。
只是番薯从来不信,你连这辈子都活不好,凭什么觉得能活好下辈子?
就凭你喝了那碗孟婆汤然后把这辈子的苦都忘记了吗?
番薯看着豆芽在收拾桌上的碗筷,走上了前去,和他一起收拾了起来,而后番薯跟着豆芽去了寺庙后山,在那边一溪水边清洗。
山高水透,石清天碧,溪水潺潺,声若春铃。
林中空秀,也无人踪,唯有鸟雀穿梭树影,欢呼雀跃,展翅飞翔。
秋来落叶,窸窸窣窣,半边枯木,半边金红,飘于溪水之中,看水面上下一色,如银带金辉,萧瑟不悲,只因落叶护花,可感蓬勃之力于地脉;流水不凉,只因清澈映锦,如广天阔地揽于镜。
若是能躺在这里看天听水,醒了就直接喝这甘冽溪水,倒也是自在。
“嘿,小豆芽,这地儿还不赖啊。”番薯深吸一口此处空气,青草香伴着甘甜尽如肺里,换一口浊气吐出,番薯只觉得一贯通透,神清气爽。
“怎么找到的?”番薯问道。
“之前寺里来了只灰狗,老被来上香的香客家小孩子欺负。”豆芽说道:“有次那狗腿被打折了,我就帮它包扎了下,它就带我到了这里。”
豆芽刚说着,就听到“汪呜---”一声,一只小灰狗从林子中窜了出来,在豆芽脚边蹦蹦跳跳的,似乎在欢迎他的到来。
“阿旺---嘿嘿---”豆芽看见这只小灰狗也很高兴,将手里抱着的饭桶和碗盆全部都扔到了溪水里,而后伸手就要去抚那小灰狗。却不想那小灰狗突而面露凶相,向后一跳,死死盯着豆芽的手,怎么也不让豆芽碰到他。
“阿旺---你怎么了?”豆芽还试着去碰这小灰狗,但那小灰狗依旧是龇牙咧嘴,不让他碰。
“这狗,有灵性。”番薯说道,他走进了小灰狗,那小灰狗依旧是对着他龇牙咧嘴的,还不断叫唤着,却不敢接近番薯分毫。
“狗鼻子都特灵。”番薯说道:“我们身上有它不喜欢的味道。”
“什么味道?”豆芽问道。
“这狗常在寺庙出入,自然沾了佛性。”番薯说道:“你平时都喂他吃什么?”
“寺里要是有余的米饭,我会偷偷留一点给它。”豆芽回答道。
“那是了。”番薯点了点头:“它和我们一样只吃斋菜,自然对你我身上的血腥味极为敏感,况且,这还是最腥的人血味。”
豆芽赶紧闻了闻手,把手伸进溪水里洗手。他一点一点搓着手上的皮,仿佛是要生生把皮给搓下来一般。
“别白费力气了,洗不掉的。”番薯说道:“人呐,一旦手上沾了血,一辈子都别想用水洗掉。”
“那---那该怎么办?”豆芽有点慌了。
番薯笑了笑,脱光了自己的上衣,一下子跳到溪水里,给自己冲了个澡,然后走了出来,从衣堆里拿出一壶酒,直接从脑袋上面倒了下来。
酒水顺着他那光滑如丝般白净的皮肤上滑落到他的大肚腩上,番薯抖了抖身上的水,横肉也随着晃动着,他方才仰头,喝了一口酒,说道:“用这个洗吧。”
“这---这是酒吧?”豆芽闻到这味道,心中有些害怕,问道。
“对。”番薯说道:“虽然人血的腥味无法洗掉,但酒却能极好的盖住这味道,故而很多江湖高手在杀人后喜欢喝酒,就是为了抑制那股子腥味。”
“但---但---”豆芽还是极为害怕:“方丈说了,和尚喝酒,是破戒。”
“我又没让你喝!”番薯白了豆芽一眼:“让你洗手用的。”说着番薯就跑到了小灰狗身边,果然这次小灰狗没了之前的戒备,任由番薯将它抱起。
豆芽点了点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就将酒倒在掌心,然后搓满双手,最后再用溪水洗净。
那边番薯逗着小灰狗,这边豆芽则清洗完了所有的碗和桶,将那些吃饭的物件放在了太阳能晒到的地方,就坐到了番薯旁边。
豆芽刚一坐下,小灰狗立马就跑到豆芽身边,摇着尾巴伸着舌头看着他。
番薯手里拿着剩下的酒,喝了一口,打了个嗝,拿给豆芽:“你真的不来一口?”
豆芽摇了摇头:“番薯大师,酒是穿肠毒药,这可是坏了清规戒律的。”
“你这小和尚,和方丈一样啰嗦。”番薯骂了一句:“你懂个毛蛋啊,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这酒真是个好东西。”
“长大?”豆芽抿了抿嘴:“你和那些个老师父一样,一个个老气横秋的,明明自己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每天就只知道在那瞎玩,还老说长大长大。”
番薯苦笑了下:“你这小和尚说得倒是挺对。”想着那些老和尚每天一个个不务正业的样子,的确倒都像没有长大那样。
“喂,小豆芽。”番薯问道:“你有俗家的名字吗?”
“这俺不知道。”豆芽说道:“方丈说,俺是他捡到的,打小就在云何寺长大的。”
“他诓你呢。”番薯说道:“云何寺一共才建了十年,你今年几岁啊?”
“十---十六---”
“那不就对了。”番薯说道:“那你记得六岁之前的事吗?”
豆芽摇了摇头:“不清楚了。”
番薯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为何方丈要骗豆芽,但他总觉得这背后有啥子秘密。
“那番薯大师,你有俗家名字吗?”豆芽也反问道。
“那肯定有啊。”番薯说道:“我未出家的时候,那也是名动玉安京,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公子!”
“公---公子?”豆芽怎么也没法将眼前这个大胖和尚和那风度翩翩的公子爷联系起来。
“嘿,这可不吹牛,我当初写得诗可是号称‘句成红楼皆吟诵,笔落纸贵千两金’,那也是春风白马,蹄踏落花的风流客。”番薯说道。
“哦!”豆芽回了一句:“方丈说过,女人都是红粉骷髅,色是刮骨尖刀。”
“你别提他!”番薯有些气结,也不愿搭理豆芽了。
豆芽玩了会狗,还是觉得无聊,方才说道:“那番薯大师,照您这么说您当初文采斐然,想必也考取了功名了吧?”
番薯白了一眼豆芽:“没有!”完了看了眼豆芽,赶紧说道:“我和你说,并非是我考不到,我那是不屑懂吗?”
“哦哦哦,明白明白!”豆芽嘴上敷衍着,番薯知道他肯定心里还是不相信,也不多做争辩,毕竟当年的事情,说多了他信了又有什么用?
“照你这么说,当初你在京城里应该过得还挺逍遥的啊。”豆芽继续说道:“那你为啥要出家呢?”
“哎---”番薯深深叹了口气:“做错了事,总得有罚对不对?”
“你做错了什么事情?”
“杀人!”番薯双目看向了远方,冷声回答道。
“嘶---”豆芽想起了之前那个在大殿上被毙的韩清欢,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问道:“你---你为啥要杀人啊?”
“因为他该死。”番薯说道。
“既然他该死,那为什么你要受到惩罚?”
“因为他虽然该死,但是权力赦免了他无罪。”番薯攥紧拳头,看着豆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