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
俗话说,“霜降杀百草”,这天过后,天地骤寒,整个大地,也将陷入一片死地。
番薯裹紧了搭在身上的毯子,翻了个身,但刺眼的太阳不知何时透过了番薯草庐的窗户,这阳光很冷,却也很扎眼。
这四天,番薯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可能会没有任何闭眼的时候,或是安心吃饭的时候。
能吃饭的时候多吃点,能睡觉的时候多睡会,番薯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在能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努力做到极致,做到够本才行。
这段时间,倒是豆芽天天往番薯这里跑,上午方知遥都会在水潭边传授他一招半式,下午豆芽就会到番薯这里,去找阿寒演练一下。
但每次豆芽都是被阿寒一招撂倒,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方知遥和阿寒这两个人,全然没顾及豆芽的脑袋和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即便有药芹和尚每天给他推宫过气,但豆芽的伤似乎是一天比一天重。
这三人当真是一个敢交,一个敢学,另外一个敢打。
方知遥也从云尚鲜楼搬到了柳家别院中去,在洛水莘和阿真的举荐下,单群最后还是同意了她也住了进来。
砍柴的,每天在山上砍柴;炼丹的,每天在炉子前煽火;抚琴的,每天在院子里独奏。
所有人都在等,等那个人踏入小镇的这天。
这天,终于来了。
只是很不凑巧,这天,正是霜降。
一队人马,大概四五十人,皆是穿着粗布麻衣,但他们皆是手提刀剑。一老者在整队前,年纪估摸要有六十多岁,身形矮小却壮硕,唯独满头白发与长须暴露了年龄。这老者一杆镔铁棍扛在肩上,步迈坚实,一看就是外家高手,这人正是铁棍压天南金羽杰。
在尾上那人,身形高大,年约四十多岁,一袭朱红锦衣,白面黑须,鼻如鹰钩,骑在马上,观望着四周。此人便是岭南枪王何定苏。
还有一人,正坐在中间拖着铁箱的马车上,这人年纪不过二十岁,一头长发分垂脸侧,浑身穿着青紫衣服,两臂则是黑色护袖。这人生得也极为标志,面如峻峰,目若明星,鼻子挺拔,确是个美貌少年郎。
这位,自然就是最近岭南江湖声名鹊起的言风了。
自这队人走入清水镇那一刻起,街边所有的小摊头上的江湖客都瞬间没了声音,所有人都立时转眼看着这队人。
接着安静的就是那些小摊贩的叫卖声——他们显然感觉到了,这街道上充满了肃杀之气。
“又大又圆的包子包”卖包子的李大婶又叫了几声,见除了车马轱辘倾轧之声再无其他,她只是嘀咕了一句:“什么嘛再怎么样也要吃东西的啊”
那些江湖客看着老中青三人共保这聘纲,但却没有人找到这次的统领南岭剑首韦正弦。
这也是其中一些妄图染指聘纲的人迟迟未敢动手的原因。
番薯这时候急匆匆的来到了镇上,看着原本热闹的集市这会静若寒蝉,表现得极为诧异,也是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确定了安全之后,才做到面摊前面桌上,叫道:“老板,一碗红汤面,多加葱花,在炒个鳝丝浇头!”
桌子对面,是两个看似凶神恶煞之人,两人都剪了光头,手也都放在了腰间的刀上。
“那个客官这”面摊老板看着有些为难。
番薯只是说道:“你别管这些,和你有啥关系,你就是个下面的,做好你的面就行了,赶紧给我去弄面”
“是是”那面摊老板唯唯诺诺道。
“记住要多加葱花啊!”番薯继续说道。
银丝面下好,盖上浇头,苏式的一碗面就是这样简单。番薯吸溜吸溜就将一碗面吃完,看着眼前这两个凶神恶煞之人,和他们桌上那两碗都没动的面,问道:“你们不吃吗?”
那两人都只是呆呆看着面,并没有回答。
“哇,真是够冷酷的啊”番薯然后也看向了那队押送聘纲的人马,朗声问道:“喂,你们吃早饭了没有啊?”
老中青三人,铁棍压天南金羽杰这个老江湖听到这声问话,笑了笑,对着番薯回答道:“还未吃呢,不知道这地儿有啥必须要吃的吗?”
“这儿倒是没啥必吃的。”番薯回答道:“倒是外头来的菜不少,味道怎么样么,我没吃过,老爷子您先去尝尝?”
“那倒算了”金羽杰回答道:“给我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好了,要不给我,那就不吃了。”
言风皱着眉头,不知道金羽杰和这大和尚在说什么,倒是压在最后的何定苏听懂了,这两个人是在对黑话呢。
这话里头的意思,也是番薯提醒他们,这儿有太多人都是外来的,让他们多加小心。
“这位老大爷”这些江湖客中,终于有个人走了上去,番薯一看,好家伙,上去的不是别人,正是袁雄。
袁雄上前作揖说道:“在下江防总督袁世良之子袁雄,韦正弦韦大人乃是我大哥,还请这位大爷通传下,说我特来拜会。”
“韦公子是你大哥?”金羽杰皱了皱眉问道。
“正是。”袁雄回答道。
“他未曾和我说过他有这么个兄弟。”金羽杰对着何定苏也大声问道:“他和你说过吗?”
何定苏摇了摇头:“未曾提过。”
金羽杰又看向了言风,言风摆了摆手:“自然这事情也不会和我说的”
金羽杰对着袁雄行礼说道:“那对不住了,这位公子,我们押送的东西极为贵重,闲杂人等还是勿要靠近。”
“我怎么能算是闲杂人等呢?”袁雄听到这话有些不悦:“今儿我雄字营五十位兄弟来,是为了同各位一同保护这聘”
“聘纲”二字的“纲”还未能说出,金羽杰已经一棍子塞在了袁雄嘴里,道:“后辈,想起楚再说话”
秦伯言见状立马上前,三指鹰爪伸出,扣住了金羽杰的棍子,道:“金老爷子,何必和后辈一般见识呢?”
“哼”金羽杰冷哼一声:“我们这一路上都小心翼翼,这等竖子,莫要来坏了我们的事!”
袁雄刚刚被棍子堵住了嘴,本就在气头,这金羽杰又骂起竖子,自然让袁雄气不打一处来,叫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别以为押送这东西就了不起了,待我大哥过来,一定叫你好看!”
“那我等着”金羽杰再次扛起了铁棍,不再搭理袁雄。
秦伯言急忙作揖说道:“对不住了金老先生,我家少爷初入江湖,多多少少不知道轻重。”
金羽杰看了眼秦伯言:“你这晚生还算说话中听。”
“对了,您这一行人,未曾见到韦大人。”秦伯言问道:“不知现在韦大人去了哪里?是否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我家韦少爷,一生不落后于人。”金羽杰摇了摇头,道:“他早已到了!”
“到了?”这的确是让秦伯言吃了一惊,急忙看向了周围。
“刚刚有位大婶说得不错!再怎么样,东西还是要吃的!”番薯那四方桌不知道何时,在那两凶恶之人和番薯之外第四个位置上,有一人翩然而坐。
这人身长七尺,身材清瘦,剑眉角微扬,星目如透光,高鼻似峰峦,薄唇轻翻浪,身穿袒胸白褂,腰佩长剑三尺,修长的手指看了看番薯身前那碗面,对着面摊老板道:“给我也来一份一样的面,只是不要葱花。”
番薯闻到,这人身上透着一股淡淡兰花香气,很是清雅透彻。
“哎呦,你若是个女人该多好”番薯看着这人俊美面庞,不禁有些痴了。
“哦?”这人听到这话也很是惊讶。
“那我定会还俗娶你。”番薯笑着道。
“你这胖和尚,还真是有趣。”这人道:“可惜了,我是个男人。”
“对,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坑。”番薯说道:“你生得这么漂亮,偏偏是个男人。其实你是男人也无所谓,可偏偏我虽喜欢美人,却又没有龙阳之好。”
“我也没有。”这人道。
“那个二世祖,你认识?”番薯道:“他说你是他大哥。”
这人看了看袁雄:“似是有些印象,却记不太住。”
“那二世祖,也生得标志。”番薯道:“故而我甚至觉得,他是你的同好。”
“若是长得标志就是同好。”这人道:“那你定然没啥机会了。”
“你也莫要将我丑这事情说得如此直白嘛”番薯道了一声。
“生得或俊或丑,皆是父母所赐。”这人淡淡说了一句。
“是,我有时也很感谢我父母,在给我如此俊美的容貌同时,给了我这张骗人的嘴,把握自己都骗了。”番薯嬉笑着。
“你这人也好生奇怪,一会说自己丑一会说自己俊的。”
“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番薯道:“既然色相皆空,那我自然,既是俊的,也是丑的。”
“说得不错。”这人道:“那不知,大师今日坐在此处,为何事啊?”
“只为见一见那南岭剑首。”番薯道。
“你为何想见他?”这人继续问。
“当世前五的青年高手,第一和第三在京城,第二在冀北,第五在蜀中,唯独这第四,在南方。”番薯道:“江湖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要想出头,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挑战一个成名高手。所以我也想看看你的剑,想试试看,能不能赢了你这个,而立之下的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