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皇后答句“不妥”,溶锦便已开口“不用等了,女儿选好了!”
“嗯?”正德帝诧异,“锦妹选了谁?”
“女儿不晓得是哪家的,中秋节时她与桓哥一起玩的,女儿只晓得她叫宛姐儿。”
“上次臣妾见过,是次辅家的孙女,楚宛。”
“唔,楚信家的么?”正德帝若有所思道。
“是。”
正德帝一向是个办事效率奇高的人,何况这事还是应承下溶锦的,遂过不多久便办妥。
实则起初楚家并不大愿意将女儿送进宫来的,族里人商讨过,做公主伴读自是无上荣宠的事,可这份荣宠亦不是谁都担得起,一想到溶锦要求与殿下们一同读书,楚家一众长辈们顿觉头疼。这外头女子可远不比溶锦这个公主活的肆意,依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得避嫌。更何况宫里皆是金尊玉贵的殿下们,进宫以后的许多事楚家都得仔细考量,万万容不得半点差错。
这厢楚家一直犹豫不决,溶锦终日又问得紧。最终正德帝逼于无奈,在一日早朝后将楚信特地留下来谈了许久,谈了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总算楚家把这事应承下来,正德帝也好松口气。
想着如今宫里只有三位适龄的殿下,溶锦与二殿下沐锋又都要来年年中才满七岁,正德帝便打算在来年七月开上书房。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搁在溶锦身上体现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连去紫宸宫请安的次数都多了起来,正德帝一高兴,连着几日上朝都笑眯眯的。
底下一众臣子不禁哗然,虽皆知嘉贤公主得宠,出生周岁便早早被封了公主,竟不想是如此盛宠。一颦一笑都能左右着正德帝的喜怒。
新年前,溶锦最后一次见着谢桓是在除夕夜宴上,谢桓邀了她二月二十陪他一块儿过生辰,溶锦欢喜极了,谢桓扭捏了一会儿又问她可不可以带着池钧一路。
这使得溶锦颇为犯难,“且不说赵娘娘规矩颇多,轻易不会放钧哥出宫门,只怕阿爹也是不会允的。”
谢桓失望的“啊”了一声,“那该如何办?都将我选做大殿下的伴读了,连一块儿过生辰都不允么?”
“自古以来便是君在前臣在后,哪有堂堂殿下围着臣子转的道理?这不合规矩。”
“那你为何能轻易应承我能来,池钧便不能?未必你便能不守规矩了?”
“我自然是不必守规矩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向来是没规矩的,左右阿娘不应承我,阿爹也舍不得拘着我。”溶锦骄傲地昂着头,模样可爱极了。
“那我生辰那日便见不得大殿下了么?”谢桓失落道。
溶锦细细想来,倒也不是没法儿,“你若是实在想同钧哥玩耍,我倒是可以在阿娘面前替你求了恩典,在清宁宫给你过生辰,这样一来便不必钧哥出宫了,届时你再带上你宫外的友人进宫就是。”
如此甚好!
“那便说定了?”谢桓眼睛亮亮的。溶锦瞧着也欢喜。点头道“记得将宛姐儿也捎上。”
“嗯!”
二月二十那日,溶锦早早地便起床让许嬷嬷给拾掇了一番,梳双丫髻簪了珠花,戴着珍珠发箍。选了前些日子刚做的粉底织金绣莲花纹披风,下头配的是月牙白蝶纹百褶裙。
自个儿瞧着便心花怒放,欢欢喜喜地去永安宫邀池钧。
还未到三月,早晨还有些冷,许嬷嬷拿了斗篷给她披上,又揣了个手炉在她手里,这才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赵昭仪不苟言笑,溶锦有些怵她,费了好些功夫才将池钧带出来,趁着时辰还早,他们又折去昭庆宫把淳铭也提溜了出来。
待他们风风火火地回到清宁宫时,谢桓与他的友人们都已到齐了,只是溶锦对着这一院子女孩儿叽叽喳喳,总觉着自个儿走错了地方。
三人好一番对视……不,眼瞅着淳铭这魂儿都被勾去了的架势,显然并没有空与他们眼神交流,只有溶锦、池钧两个站在清宁宫门口大眼瞪小眼。
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先瞧见了他们,带头行礼,“臣女见过大殿下,三殿下,公主殿下,殿下们千岁万安。”
一屋子莺莺燕燕一蹲下,谢桓这才露了个头出来。
“大……大殿下,你今日真……真好看。”说罢,手挠了挠红彤彤的耳朵。
池钧“……”
闻言溶锦偷偷望了望池钧,一身淡蓝色云纹团内袍,外头搭紫色裘衣,觉得钧哥与平时并未有何不同。
又扭头瞧了瞧淳铭,对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口水都流下巴了,溶锦嫌恶地递了根手帕,恨铁不成钢,“快擦擦,都五岁了还流口水,活该阿爹不让你同我们一块儿去上书房。”此时再瞧池钧,这对比起来形象委实不要太玉树临风。
“你们刚在玩儿什么?”溶锦跨过门槛边走边问。
“投壶啊!你瞧不见么?”谢桓越过溶锦来到池钧身旁,“大殿下可会投壶?”
“不会。”
“不如我来教殿下如何?”池钧本想拒绝,却架不住谢桓笑得殷勤。
“好。”
正午时分,一行人在院子里吃了席面,完了浩浩荡荡往御花园去,淳铭兴致勃勃地与她们一块儿玩儿捉迷藏,池钧便在一旁的亭子地坐着瞧,眉眼微弯,眼神里都敞着笑意。
一路上谢桓跟池钧跟得忒紧,溶锦几次都插不进去,觉得他简直抢了自己狗腿子的饭碗,几次想要眼神警告,偏那厮跟瞎了眼似的,非不与她眼神交流。
溶锦气得看不下去,把正在游戏的楚宛拉了出来,“气死了气死了,我们去别处玩儿。”
“嗯?哪个惹着公主了?这样生气。”
溶锦望了望谢桓,再次被他黏在池钧身上的眼睛气的肝疼,瘪了瘪嘴,“无事!只是想走走。”
楚宛拿帕子掩嘴轻笑,又替溶锦捋了捋额边碎发,“那便走走?”
“走罢!”溶锦挽着楚宛的手臂。
她们一路走着,一路聊着天,“宛姐儿,你可晓得桓哥为何尽跟女孩儿玩儿?”
“我也不甚清楚,我与桓哥儿是在过年走亲戚时相识的。因着两府离得近,他便时常过来找我玩耍,只是特别爱说自己是女孩儿,也爱与女孩儿玩耍,起初谢表叔是不大允的,就是怕他从小扎在女孩儿堆里,长大了不免要娘娘腔,谢表叔打也打过,罚也罚过,仍不起作用,后来便由他去了。”
溶锦咯咯地笑“说来你可不信,我也时常觉得自己该是个男孩儿,还偷偷穿过钧哥的袍子呢!”
“你行事颇大胆,我瞧着也不像女孩儿……”楚宛话没说完,被远处传来的一阵拳打脚踢骂骂咧咧所打断。待听清楚,溶锦早一阵儿风跑没影了。
楚宛无奈,只好慢吞吞跟了上去,楚宛其实并不大想去掺和,家里人早教导过,伴君如伴虎,进宫跟在殿下们身边,他们是君,自己是臣,行事当守本分,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她走近时,只见着溶锦扶着一个半躺在地上脏兮兮的小少年,颇高,约摸八九岁。溶锦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学着平日里许嬷嬷哄她的话,嘴里念念有词,“不哭不哭哦。”
少年被打的疼极了,却依然咬牙坚持,“公主能否离我远些?”
溶锦以为他是想哭却不好意思,便轻言安慰,“哭也没关系,你哭罢,不要怕,有我在呢,旁人不敢笑话你。”
少年正视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多年来,有人与他说,你哭罢,有我在呢。
还教他不要怕……
“我瞧你衣着不像是内侍,你是哪家的哥哥?认不得来路了么?你往哪儿来的?不如我与宛姐儿送你回去罢?”
他不说话,只一味地推开她,一瘸一拐地跑远了,溶锦望了望楚宛,觉得没法儿追。
稷言跑了很久,快到清露宫时停了下来,一拳头砸在了地上,他无数次痛恨过命运的不公,为何世人万千种,偏就他一人这样狼狈?
但这是第一次,他有些想要反抗了。
今日是他的生辰,听讲说永宁侯家的小世子也过生辰,嘉贤公主特意替他求了恩典,在清宁宫摆了席面……
你哭罢,有我在呢。
嘉贤公主这个人,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满宫上下哪里都能听得见有关她的传闻,不过今日才算见着真人。
倒是他想象中那般,肆意洒脱,又……怪可爱的……
他低头瞧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裳,破破烂烂的鞋面,回想起刚刚公主的模样,我一定将她身上蹭脏了罢?他想。
他快步走进清露宫,舅舅在廊下读书,听到动静抬头望向他,“又被二殿下打了?”
“嗯。”
“不会太久的,忍忍便罢了,殿下,家族对你寄予厚望,终有一天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我晓得了。”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书桌前想翻开书读,却如何也读不进去。
他一会儿想起当年赵国大败齐国,他在金华殿门口偷听到,父皇说,稷言平时不哭闹,懂事,不如便让他去做质子,总不会被嫌恶刻薄了去。可母妃教导得他听话懂事原是博宠,那一瞬,却真真成了笑话。
又想起被赵国二殿下沐锋欺辱时,“他们都说我身份卑微,再不济我也是这赵国尊贵的殿下,而你,只是齐国的弃子,异国来的,才是最最卑微的人,呸!”
又想起,你哭罢,有我在呢。
可那样美好的公主,终不该是他能觊觎的。
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稷言攥紧了书,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苍白,手背青筋凸起。
稷言,你不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