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稷言将溶锦扶正,楚宛同几个男孩儿说,“你们不必跟到清宁宫了,不方便。”便遣着抬肩辇的内侍一同走了。
纵然众人都很疑惑为何不去御医院,反而回清宁宫,想问却被楚宛眼神断了开口的动作,还以为溶锦得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病。
抬肩辇的一走,稷言这才站不住,谢桓去扶他,又眼尖发现了稷言衣袍上的血,还是在大腿这位置,“你腿流血了,怕不是挂在哪里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稷言衣袍整齐,却没有哪里是挂坏了的,怎么会流血呢?
又想起刚溶锦摔下来时,那处压的便是这里,谢桓这才晓得溶锦原是来了月信,遂即嚷了出来。
稷言脸一红一白,晕了过去。
众人慌忙又将稷言背去了御医院,御医院检查出来,原是摔折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折,少不得要修养个三、四月。
御医是这样说,但谢桓觉得不对,只单单折了腿,怎么会晕倒,再三折腾御医重新摸一把脉。却将御医院的御医折腾了个遍,都说没伤。
“你们,可曾听说过内伤?”谢桓这话说出口,御医觉得刚应是被谢桓戏耍了,冒着丢饭碗的风险将他轰了出去。
池钧比谢桓谦和又靠谱些,“真无大碍么?刚他突然直立立地就晕了过去,实在是惊险。”
大殿下的性子满宫上下都没有不耐烦的,他这样问了,御医又细细解释,“六腑五脏都没有什么问题,晕倒么?最多是受惊了,坠马这事,大多人都会被吓着,却没有什么稀罕的。”
池钧觉得稷言应该不是坠马才被惊吓着晕倒,他那时并不是摔下马立时就晕的,但是御医已经说了六腑五脏都没有问题,便只得作罢。
要说稷言这晕倒么,的确不是惊吓,乃是害羞,那日回去过后,他做了个梦,梦里是溶锦,同他在一处,他这才始知,他在青春少好的年纪,红鸾星动了。
又说溶锦,关于来月信这事,她在那些个情爱话本儿上看了不少,或许懂得一些。
话本儿上也说过腹部会痛,她拿不准腹部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便以为自个儿是肚子痛,且年前楚宛同她说她月信来了时,只说出恭时会有血,她亦摸不准这血是怎么个出法。
坐在肩辇上时,她瞧见了稷言衣袍上的血,晓得这是自个儿留的,却因以为自个儿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当时不曾想这么多,后来得知是月信,她觉得自个儿再不敢直视稷言了。
可稷言毕竟给溶锦当了回肉垫子,还将腿给折了,不管旁人说不说,她自个儿也是该去清露宫道声谢的,终于她纠结许久,还是决定一个人悄悄去清露宫,那时她决定只去瞧他一眼,道个谢便离开,遂邀了楚宛一路,结果楚宛半路又想起昨日落了把团扇在校场,便不同她一路了,溶锦同楚宛说,“或许我回来得很快,届时你直接去清宁宫便是了。”
楚宛回答她说“好”。
溶锦在清露宫门口杵了许久,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进去了。
这是刚用完午膳的时候,溶锦想着里头或许稷言他舅舅在午睡,遂没有大喊大叫,只悄悄进了稷言的屋子。
结果稷言也困着,见他腿上绑着一圈儿,困着很是不易,溶锦便没有打扰他,自个儿伏在稷言的书桌上玩儿,没多久也困着了。
待稷言醒时便见的这一副场面,他心中的少女伏在他平日读书的地方困着,屋子里照不进日光,她困得很是安稳,他以为是梦的,坐在她身旁掐了掐自个儿,疼的,不是梦。
稷言瞧了很久,这真是一副难以移眼好场面。
他无事便提笔将她画下来,他很怕溶锦突然醒来,画得很急,画完来不及晾干便卷起来收着了,收完笔却因手忙脚乱没挂好掉了下来,溶锦惊醒。
两两相望,此番又将脸红了。
“刚在作画,不小心惊醒你了么?”稷言率先打破尴尬。
“嗯,你画了什么?我瞧瞧?”
“画得不好,扔了。”
此番话题又断了。
许久溶锦才磕磕巴巴地问,“我昨日……你衣袍上的血……你送去浣衣局洗了么?”
“洗了。”
“你……你可晓得,那是什么?”
稷言琢磨着溶锦或许晓得自个儿是怎样一回事,这事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但他若说不晓得,此话很假不说,哪日被谢桓这大嘴巴嚷出来了才最是要命,便说“晓得的,这却没什么,你自个儿注意些,这几天再不要碰凉水了,冰窖里湃过的吃食也一概不许吃。”
溶锦听过立刻石化在当场,结结巴巴地说“我……晓……晓得了,你也要注意腿上的伤……我……我先走一步!”
匆匆便跑出去。
楚宛到校场时,本以为这时候校场应无人了的,便走得大胆些,穿过练箭场时走的靶子后头,却恰巧听得“嗖”的一声,一只箭矢正中靶心,靶子后头还冒了个箭尖出来。
她登时被吓着了,忙吼了声“有人!”
楚宛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按着名门淑女来教导,少有一惊一乍的时候,今次却连着两日破例。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好像策马过来了,她便悄悄从两个靶子之间露了个头,一见么,却是沐锋。
沐锋身骑骏马,额上有些汗珠,瞧着是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平日里楚宛很少注意过沐锋,此刻乍然见着同平日不出彩的模样相差甚远,有些惊讶,却觉得这样的他难掩风采。
大抵外貌这玩意儿同气质也有很大的关系,如桓哥儿这般张扬的,邺城那些个未出阁的少女谈论起美少年,总要将他拉出来遛一遛。楚宛觉得若是平日她也来谈论,定不会将沐锋的名字加进去,可此刻她听得心里“哐当”一声响,又觉得这样的沐锋,也担得起美少年三个字,来得却并不比桓哥儿差多少。
沐锋过来问她,“你伤着没有?”
楚宛说,“没有。”
沐锋抬手就着袖子擦了汗,“那便好。”
楚宛见他不大讲究,这么热也没有喝口水,本着同窗的情意问他“你出门没带宫人?”
他眼神暗了暗,又成了平日里一向深沉的模样,“没有。”
楚宛见不得他这双眸子暗下来,冲动问他“不如我去御膳房给你做些吃食罢?”
沐锋听过疑惑地望着她。
她才反应过来刚自个儿有些莫名其妙了,“我见你热得很,想给你做些降温的吃食。”
“唔!原是如此。”
“那你在此处耍着,我很快过来,你就放心,我做的吃食好吃得很,我特别爱给亲近的人做吃食,还没有人说过不好的。”楚宛说罢便预备离开。
却不晓得哪句话取悦了沐锋,他忽的一笑,楚宛看得心狂跳,这……也太美了些。
他只说“好”。
楚宛此刻又想起原先来此处的目的,去守门内侍那里拿了团扇过来,“你先拿这个扇着,我很快回来哦……”
然而楚宛并没有如她所说很快回来,她从御膳房拿了些牛乳,搅了冰渣子在里头,又放了些水果,这原是谢桓教她做的,那时他们还笑他,毕竟从没有厨子这样做过,谁知做出来竟意外的好吃。
她做好过后,就端着出发了,不料半路被一个毛毛躁躁的宫人撞洒了,那宫人忙磕头谢罪,她只说教她将这些洒了的吃食处理干净便回御膳房重新做去。
这时多耽误了许久,她本想着,或许他不会等她了,但又怕他还在等她,便还是做了原先的吃食过去,他要是不在原地了也没什么,她只管她自个儿没有食言。
不曾想么,她去时,他随地坐在练箭场边,还在等她,远远瞧着很是落寞,这时天色已经很晚,她都遣宫人去清宁宫说要回府了,他也确实执拗,她端着吃食走到他身边“我做了两次,第一次做的被宫人洒了,又重新做了一次。”
他抬头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不会食言的。”她将碗推到他面前,“尝尝。”
他不太会回应旁人的热情,于是一口气将牛乳先喝了个干净,又几筷子扫光水果,他觉得这便是很捧场的意思。
楚宛却担心他用这么快,下半夜会不会胃疼。
他却先她说“很不错。”
她笑着说谢谢,沐锋又说,“你的扇子被我弄坏了,很不好意思。”
楚宛想起他刚落寞的模样,“你等这么久,不会是怕我怪你罢?不会的。”
“你要回府了么?”
“嗯。”
“我送你罢。”
“不用了,天色已经很晚了,你也该回宫用膳了。”楚宛连连摆手。
“我送你罢。”沐锋重复一遍。
楚宛觉得,他果真是个执拗的人,她便是再拒绝一回,他也会重复一遍“我送你罢”。
便应承他了。
他果真将她送到宫门口,她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他却还在原地。
她朝他摆摆手,示意她要走了,他才淡淡一笑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