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
刺痛,酥麻……
沉甸甸的感觉还在不断加重,像是落入了西伯利亚一面平静的冰湖,而岸边镶满了细小的乳白色的花。
无法挣扎,不断下沉,一直沉到了连月光都无力渗入的地方……
“噼里……啪啦”
杨非易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团跃动的火焰在他前方燃起,明亮的火光充满了他的视野,深深的印入他那半睁半闭的眼里。
火光燃烧着焦红的壁炉,顺着无形的烟灰向上盘旋,一路爬过黄暮色的墙面,又像是要坠进那层起毛球的酒红色毛毯,直直浸入底部的云白大理石地砖。
墙面的两头分别安放着一排矮小的老旧书架,里面零零散散的放置着几本封皮破旧的厚书。有的平放着,有的竖起靠着放,除了中间两层之外,其余层数空空如也。
这火,太旺了,晃得杨非易不得不眨眨眼睛,别过脑袋,他觉得自己再这样盯下去迟早眼瞎。
他直起身来,正对着眼前的记账本,不知何时松开的鹅毛笔静静的躺在手边。本子上的字迹秀丽端庄,流畅丝滑的花体字却只写到页面中部便戛然而止。纸张质感古旧,这个本子已经快用完了,他摸了摸书背面的封皮,又有点像是皮革的质感。
墨水就放在他前方的不远处,这张正方形小桌上还放了一个边缘缺口的瓦器,以及半片面包。杨非易再一次眨了眨眼睛,也许无论多少次亲临此境他都不敢相信,这种宛若神迹一般的事情,竟然真的能够发生!
杨非易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这面平平无奇的小木桌,用力按压,甚至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他慢慢出现了笑容,一路顺着纹理,直到桌沿,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回想起几分钟前的画面,不由感慨万千。
不是梦里。
这次不是在梦里。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真真正的来到这个世界了。
“轰隆隆!”
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在高空中掠过,照亮了半个夜空。杨非易被吓得抬起头来,正对着不远处的窗户。镂空的花纹紧紧贴附在透亮的玻璃上,刚才的闪电正如相机快门前的闪光灯,将窗外的暴雨淡化成几根粗糙的线条,一路远眺,远到地平线之外,放眼望去,除去一条笔直的大路,其余尽是一片荒原的野草。
“哈……这真的是……”
杨非易从座位上站起,只听哐当一声自他身后传来,他这才发现刚刚一直坐着的圆凳竟然只有前面三条腿。
“没想到真的穿越过来了,虽然有预想过那老头讲的是真话,但……”
低头看翻看自己的双手,虽然手面有些粗糙,但这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以及握紧后的硬度和力量感,无疑向他表明了这份沉甸甸的真实。
“这是魂穿?转生?”
“哈,难以置信呢。”
最近几天,他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有一位看不清长相的老者,也有可能是当时看清了,但醒来就又忘记了,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他自称“守梦人”,他告诉了杨非易许多事情,其中有一件事情最让他震惊,那便是:
“你死后会来到一个陌生,但又对你而言无比熟悉的世界。”
“你曾在梦里真切的遇见过他们。”
杨非易用力搓了搓脸颊,尚沉溺于欣喜之中的他发现了他脸部的发干,紧绷绷的感觉令他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脸蛋,使他难以名状的复杂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在那个世界,你会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一个隐藏的天赋,你将会遇见一切的惊喜,同时,你也将面临......”
虽然现在的这具身体和自己原来的那个有着不小的差异,但杨非易却也是基本满意了。
既然这件难以置信的事情确确实实的发生了,那就无法改变。思考缘由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更何况,生前在的那个世界里,他也没有多少遗憾留下。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真没什么遗憾的吗?”
回忆的片段闪过,杨非易的眼神逐渐凝固,他看见了自己在病床上时护士小姐姐每天忙里忙外的身影,走马灯一般的记起了儿时玩伴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患者家属呢?”“他没有……他是晨曦收容所的孩子。”“那把阿姨叫来也行,情况紧急,我们必须……”
那架明亮的手术灯仿佛还架在他的头顶,而虚弱的杨非易挤出最后一丝笑容,却陷入了永久的沉默。
“也没什么,都体验过了,梦里。”
十七岁以前,如同所有正常小孩一样,从懵懂无知的牙牙学语,到背起书包苦逼的上学,空闲时间去球场和同学打打球,偷跑去网吧开黑一天。
十七岁生日一过,身体的各项机能便开始极速衰退,半年到一年之内,从免疫系统开始,全身的生命机体系统将彻底崩溃。
得了这种怪病的人,将永远等不到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的蜡烛与灯火。
杨非易也不例外。
他迈开步子想走出一步,却差点失去重心。太久没有动过了,半年前,杨非易的腿部肌肉群就已经完全衰退,根本无法独立进行行走,甚至只是躺在床上将脚抬起都无法做到。
“看来这具新身体,还得好好适应呢。”
三天前,躺在病床上的杨非易被告知自己还剩下最后一个月的寿命,即便是早已洞悉自己命运的他,在那一刻,也还是抓着自己的床单,哭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强忍着表情,他装作毫无挂念的与晨曦收容所的所有和他一样,由于先天缺陷而被遗弃的孩子们一一拥抱,可还未与收容所的“郑妈妈”做最后的道别,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向他涌来。
于是,在一片混沌与无序之中,他听见医院里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远......最终,他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真的穿越到了这个自己经常梦见的世界里,一时间,他既庆幸,又迷茫。
挣扎的挪动着僵硬麻木的双腿,摸索着重新陷入昏暗的房间,杨非易总算是走到了窗前。眺望着窗外,繁杂而零星的记忆片段突然涌上心头!
“伊迪亚!快去给老爷子帮忙,你需要......”“伊迪亚!”“......快点!凯恩家族才不会给你这种外来者任何的恩赐。”“伊迪亚哥哥?”
剧烈的疼痛袭来,像是两股蛮力在他的头脑中横冲直撞,互相较劲。大量的信息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脑海,杨非易痛苦的咬紧牙关,扶靠在窗边。
等到头脑内部的这场绝地风暴彻底平息之时,他已是汗流浃背,浑身发抖,只觉得头脑中多了许多陌生而又慢慢变得熟悉的信息。
伊迪亚,男,十七岁,亲生父母及归属地未知,幼时被凯恩家族女仆长德菲娅在克伦堡附近发现,而后捡回凯恩家族,登记为格兰王国霍顿区克伦堡人,王国战时执政官凯恩男爵养子,为凯恩家族打杂做劳务。后逢家道衰落,凯恩家族变卖其名下的绝大多数地产,被迫搬至北地边境艾尔基。
三年前,养父凯恩男爵于边疆战事中牺牲,养母雪莉随后也因伤痛过度病逝,大哥格艾伦钻研医术,被光辉教廷认定忤逆父神,终身监禁,再无合法继承者的凯恩家族一夜间跌落深渊。
伊迪亚,以及尚未定亲的小女儿——洛洛菲尔不得不投奔次女艾莉娜,滨水城苍星学院非正编导师,主教魔药学与飞行动力学。她的丈夫亚伦·所里,伊迪亚只知道他是个钟表匠,并且是六大学派之一的蒸汽学派的成员。两人有一个孩子,韦尔兹,目前在苍星学院就读,主修剑术和投射。
几人在滨水城郊外的一座古堡内生活,那是凯恩家族给出的陪嫁,可出行却配不起车马。近来亚伦在和艾莉娜商量着变卖这座凯恩家族最后的地产,搬去中心城去,那将意味着要换一个比现在狭小的多的居住环境,以及更为便利的交通和一笔足以改变生活现状的丰厚资金。
一个星期前,学院开学,艾莉娜和伊迪亚现在的二弟韦尔兹回到学院,姐夫亚伦却在某天连夜秘密收拾家产跑路,不知所踪。没能提前预知这一切发生的伊迪亚只能一面安慰洛洛菲尔,一面写信给艾莉娜请求援助……
最终,他趴在了这面小木桌上,永远而悄无声息的睡去了。
刚才的时间里,杨非易犹如走马灯一样的观看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伊迪亚短暂的一生。
“没想到这个二手身体的原主人也这么惨啊。”
杨非易,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些过程。
可突然间,一股剧烈的空腹之感犹如钻头一般钻在了他的肚子上,他忍不住大口的喘气,这时,他便回忆起了刚刚在桌角看见的那半片面包。
“那不会是……全家最后的一片面包了吧。”
顿时,杨非易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吃掉的全家最后的口粮吗……
他转身回到桌前,犹豫了一阵子,但还是伸手将半片面包又撕开一半,端起缺口的瓦器,往窗外伸手接了点雨水……
“希望这个世界没有酸雨。”
接着他闭起眼睛,吃下了这小块儿面包,干巴巴的口感着实是难以下咽。
对不住了啊伊迪亚兄弟,我会帮你解决困境的,把这当做是一场交易吧。
终于,配合着这小半杯水,他总算是吞了进去。
“麻烦,这样再饿下去恐怕还得再死一次。”
杨非易挠了挠头,拿起桌上的记账本。
“靠怎么还是这么饿……”
摇了摇头无视了自己想把这个本子吃掉的念头,他开始研究起这上面的文字记录,兴许能从这里面得到更多的线索。
“太阳历第一千四百六十八年,金牛座,第四水曜日......”
“我的天。”杨非易噗嗤一笑。
“这麻烦到半死的纪年方式,真就是我以前梦到过的魔法世界呗,一模一样。”
顺着刚才顶格处的奇怪符号,他一路向下读去:
“已经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了,敬爱的父神殿下,恳请您再给我们这群可怜之人一丁点儿的赏赐,作为我们虔诚祈祷的回报吧。”
“......”
“......第四火曜日......还有不到五天时间就是洛洛菲尔的生日,我不能让我妹妹在自己的生日之前受饥饿而死......”
“我已无法再信任你,您的无上伟力也许真的如那梦中的老者所说,根本拯救不了我,请允许我受到另一位不朽存在的庇护。”
“......”
火曜日,也就是星期三这天,伊迪亚一改之前对那个父神的态度,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梦中的老人?杨非易皱了皱眉头,紧接着更惊人的发现便是,从星期三到最后一条消息以前,竟然都只留下了对应的空白,只字未写。
杨非易翻了翻这页之前的记录,全都是有在记录着的一条条,有时是一段段表述,即使是真的无话可写,他也会认真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记账。
这消失的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天了,您卑微的仆从已无法支撑下去,请您允许我献祭自身,再度歌颂您的真名——来自终焉的不朽存在,守望苍生的无上之灵,不朽,智慧,无上的守梦人!请您赐予神迹降生吧!”
而就在杨非易逐字逐句的把这段话念完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之感向他袭来。眼前的一切又开始离他远去,周围的环境开始扭曲,他本人也像是个吃了云南野蘑菇的憨憨一样陷入幻觉……
慢慢的,慢慢的,周围的世界又恢复了清晰,杨非易茫然的呼出一口气,眨巴眨巴眼睛。
随即!他便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嗯?!?!?!?!?!?!我怎么穿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