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几天里,顾庭似乎有意躲着赵云衿,再也没在她的视野里出现过。不过赵云衿倒也没计较这些,因为她已是自顾不暇。
根据隋朝的规定,春节期间只有七天假期,是从除夕前三天休假至正月初三。也就是说,所有官员在正月初四就该结束休假,各司其职了。可赵云衿自从正月初三受伤,直到初六才从昏迷中苏醒,还需要时间休养,因此赵宣替她向大理寺告了假,让她在家过完上元节再回大理寺去。
虽然赵云衿借着养病的由头多了几天假,但是对她来说,时间还是很紧。因为要以赵云衿的身份活下去而不令人起疑,是很不容易的。
首先,要模仿赵云衿的笔迹。赵云衿的额头受了伤,手可没受伤,如果突然写出一手完全不一样的字来,想不让人怀疑都难。所以,从初七开始,她就照着记事簿上的字迹临摹,好在有些书法的底子,几天下来,写出来的字已经有七八成相似。
其次,就是要熟悉隋朝的律法。虽说大理寺司直负责长安城内疑难案件的调查取证,以及奉命出使到地方复核疑难案件,一般不涉及定罪量刑的问题,但是在大理寺任职而不懂律法,是说不过去的。好在经过数次修律,现行的《治元律疏》和唐朝的《唐律疏议》异曲同工,对于一个学过唐朝法律的律师来说,倒也不难掌握。
最后,就是得熟悉大理寺中的同僚了。毕竟失忆这件事儿,对于家人来说是值得同情的,但对于共事的同僚来说,则不尽然。从前赵云衿还没当官的时候,曾托父亲赵宣从吏部借来记载着朝中官员姓名、籍贯、职位、样貌的《班朝录》,并认真地抄写下来,以后每当有官员升迁、调任、致仕之类,都会补充进她手抄的《班朝录》里。如今,赵云衿日日捧着这本《班朝录》,将大理寺中每个官员的形象牢记心中。
在这段时间里,明枳和锦书还跟她讲了一些之前来不及细讲的事情,比如赵云衿在大理寺时办过的案子,她跟大理寺中的哪些人关系好,她有哪些好友之类。每当明枳和锦书讲起这些细碎又生动的故事,总是让她觉得从前的赵云衿正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到了正月十五。
这天早晨,锦书正在帮赵云衿梳头,她看着镜中的赵云衿,建议道:“小姐,你这几日总是闷在房中写写画画,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在一旁擦桌子的明枳赶紧附和道:“是啊,小姐,今天是上元节,街上早早就开始布置起来了,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赵云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们的小心思:“我看呐,你们不是想让我透透气,是你们自己想出去看花灯吧。”
明枳掩嘴笑了笑:“一年之中只有上元节这天不宵禁,当然不能错过啊。”
赵云衿想了想,自己该记的都记住了,字也练得有九分像了,是时候放松放松了,而且她也想见识一下古人所写的“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究竟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于是赵云衿点点头:“也好,那便出去看看。”
明枳高兴地一拍小手,说:“太好了,等过了午时,东西两市都开了市,我们就出门,好不好?”
赵云衿看着明枳兴奋的小脸,笑道:“好,都由你安排。”
午时还没到,锦书和明枳就开始准备起来。按照以往的习惯,每回跟着赵云衿出门,都是由锦书保管钱袋,因此她轻车熟路地从高脚柜中拿出一个木盒,从里面拿出几贯铜钱,装进随身的钱袋中。而明枳则在衣橱中翻找一番,给赵云衿找出来一件带有毛领子的大红披风。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三人走出赵府大门,已经是正午了。
赵府所在的善和坊离西市很近,只需横穿过太平坊和延寿坊,就能见到西市的大门。
虽然只是午时,各坊之中早已布置起各式各样的花灯,时不时还能见到百十尺高的大灯楼,上面挂着以龙、凤、虎、豹为造型的灯笼,灯楼的木架子上用各色丝带坠着珠玉,当风吹过时,便会发出珠玉撞击之声,清脆悦耳。等到夜幕降临,华灯齐放,一定蔚为壮观。
当赵云衿走到延寿坊中时,见到有十几个民工在一片废墟上搬搬抬抬,看上去十分忙碌。她好奇地问锦书:“他们在做什么?”
锦书瞧了瞧,说:“这里原先是泰和客舍,因为除夕夜走水,整个客舍被烧得只剩屋架子,后来我听说掌柜把地皮卖了,带着全家离开了长安,现在大概是新的地主在清理废墟吧。”
按照锦书的说法,新地主清理废墟合情合理,但赵云衿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究竟不妥在哪里,她想不出来。
穿过延寿坊,西市的大门就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此时,西市已经开市,其中商铺林立,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西市一向比东市热闹,在上元节这天自然不会例外,而最让赵云衿感到震撼的,是随处可见的异国人。虽然赵云衿分不清他们的相貌,但她知道,在这些人之中有粟特人、波斯人、突厥人、天竺人、日本人、新罗人等等,他们在长安人的嘴里被统称为胡人。这些胡人穿着各自国家的服装,说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话,却在无形中推动着文化的融合。
赵云衿带着明枳和锦书一家店一家店地逛,有好多西域来的小物件让她这个现代人都觉得新奇。
大概逛了两个时辰,三个人都有些累了,便来到胡姬酒肆歇脚。胡姬酒肆中有西域的葡萄美酒,有翩翩起舞的胡人舞姬,还有极具异域风情的音乐,引得三人在其中逗留许久。
时间一晃而过,天渐渐黑下来,早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点亮花灯,不给黑暗以可乘之机。
此时赵云衿刚吃完元宵从食肆中出来,突然发现烛光下的游人大多已戴起了面具。她随口问道:“他们带的是什么面具啊?”
“是傩面具,能够驱鬼纳福。”锦书往对面一家店铺指了指,接着说,“那家就是卖傩面具的,小姐要不要去挑一个戴?”
赵云衿来了兴致,便去看看那些面具都是什么模样。
店主为了招揽生意,早就将各式面具摆在店门口,吸引游人来挑选。赵云衿随手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举着它虚虚地贴在脸上,透过面具眼部的小孔向四周看,突然,一道黑影贴着面具掠过去,吓得她的手一松,面具直直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惊魂未定的赵云衿顺着黑影的方向看去,竟然是一只黑猫。而这个罪魁祸首全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它高高地翘起尾巴,迈着优雅的步子,灵活地穿过人潮,消失在了街角。
明枳和锦书本在一旁讨论哪个面具看上去凶恶一些,听见响声,扭头问道:“小姐,怎么了?”
赵云衿赶紧捡起地上的面具放回摊位上,以此来掩饰自己被黑猫吓了一跳的尴尬。然而此时店主脸上讨好的笑容在她眼里简直就是嘲笑,她什么话也没说,拉着锦书和明枳就往人群里钻。
而赵云衿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披铠甲的少年正骑在一匹红骝马上,看着她如兔子一般蹿入人潮的身影。少年的嘴角微微弯起,眼中盛满笑意,似乎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