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阳宫。
天边晴朗,飘着糯白的云,偶有春风轻拂面容,带的是清爽又柔适的触感。
殿门是大开着的,金碧又辉煌的里殿内未燃熏香,六角烛台台身细长,镀金的外漆衬着烛火,泛着的光都是细腻的。
外头,有宫婢脚步轻快又慵散地迈过九曲回廊,踏过高高的门槛,声音清亮地道:“娘娘!外面的风可轻柔了,奴婢替您更衣,去外头转转可好?”
尺宽的软榻上歪倚着的人儿因她这话,终于肯动动自己的身子骨了,她懒懒地直起身来,一举一动间尽可观之尽态极妍的妩媚,只是待她那张面容露在人前时,却不免叫人有些失望了。
如风嘻嘻笑着,忙去扶着人,她早已习惯自家娘娘这般慵懒的性子,这天底下除了陛下一人以外,可没人能使娘娘生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柳意氲抬了抬眼皮子,看着眼前的大宫女欢喜的模样,她扶了扶鬓边的金钗,朱唇轻启,“那便出去走走罢。”
“诺!”如风飞快地应了声,又指挥着后头的宫婢们,去寻来衣裳,“你、还有你,去把前些日子陛下赐的那件金翎绣样的素白色宫裙拿来,还有你,去给娘娘挑双轻便、好迈步的鞋履过来。”
宫婢们一一应诺下去。
柳意氲也并不催她们,她的性子向来如此,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现下。
只不过,从前是因为天真烂漫,不懂世事的娇懒,而现在的心境却大不相同,虽然仍能懒散度日,但这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捱。
她背负着一百多口人的深仇大恨,或许等她带着从前那般的娇憨笑意,亲自手刃了仇人,便能像从前那样……发自内心地笑一笑了罢。
“娘娘,我们走罢。”
如风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将柳意氲的思绪一下子便拉了回来。
在这个似乎活力永远充沛的小丫头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柳意氲这才收回了目光,搭上如风递过来扶她的手,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出了凰阳宫。
这座宫殿是在她莅临贵妃之位后,盛长慕大兴土木为她所建,这是他第一回这般不顾各种异声,执意下来的事。
可她一星半点都不曾觉得感动涕然,这些都是耻辱!
每每盛长慕那个狗皇帝一靠近着她,她便觉得恶心透顶!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表露半分。
整日对着不共戴天的仇人,虚情以对和奉承讨好一分,心中的恨意便无限涌上来一分……
像旁人所说的失去亲生骨肉之痛,她从未尝过,但谁也不知,她早就试过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她恨被当成刀剑的那位长宁公主,更恨在背后操控一切的盛长慕!
若没有他们,爹爹还会很温和地冲她笑,让她晚上看书别熬得太累,娘亲也会凶巴巴地喝走爹爹,转身又嘱咐底下的婢子端上浓汤,柳家……还是与京城各世家齐名的鼎盛之家。
而她,也还是柳家唯一的嫡出长女,不曾沦落到流放为奴的地步,更不会为了报仇,终日顶着一张陌生的面皮,在仇人面前强颜欢笑……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如果。
柳意氲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她这一生,为了替柳氏一族报仇雪恨,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所以……这最后一击,盛长慕的狗命她势在必得。
“娘娘,您的牙可是又疼了?”如风的眼里带上焦切,说着话她就要转身离去,“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让箫太医过来一趟……”
原想阻拦她,但听及她提及的人,柳意氲便未再多言,她的手重新垂放下来,拢在大袖中。外人从哪一面看过去,都能瞧见她端的是一派矜重得体。
如风走了,小宫女们皆不敢出声说些什么。这楚宫上下,谁不知道独得陛下盛宠的贵妃娘娘,性子最是阴晴不定,除了陛下、她贴身的大宫女如风,还有太医院里常来给娘娘医治牙疼之症的箫太医,谁也不能得了这位主子的好脸色看。
“秋色?你是唤这个名的罢?”
秋意正垂头游神想着,就听上方传来这么一声儿,似是在唤她,秋意怔怔地抬起头来,果不期然地与柳意氲的双眸对上。
秋意心下战战兢兢着,手脚却远比脑中的想法要快得多,她双膝一屈就跪了下去,“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秋意……”
她后半句话甫一出口,就立马后悔了,她这般言语,岂不是在驳娘娘的话?娘娘定要怪罪了……
“起来罢。”柳意氲面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恼意,语气还是如往常那般散懒、又漫不经心的,“本宫有些乏了,你去看看如风怎的去了这么久。”
“诺。”秋意叩首下去,顿了片刻这才起身,看着娉婷的身姿端着步子离去,她不由狠狠地松了口气。
想起娘娘吩咐的事来,她连忙往太医院匆匆赶去。
……
如风带着人回来时,已过了半个时辰,柳意氲在宫中等得很是烦躁,偏偏除了如风这个大宫女,谁也不敢在她焦躁时招惹这主子。
箫酩之一踏进殿门,一只青瓷花盏就在他脚下落地成花,他的面色却是未变半分,就是四下的宫婢们皆被吓得惊慌失措,直直跪了下去伏首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臣来晚了,请娘娘责罚。”
箫酩之面上仍带着温润的笑意,看着那碎成一块一块的瓷片,他连眼皮都未眨,直接撩了袍摆就要跪下。
见他要直接跪在那些碎瓷片上,如风下意识就是惊呼一声,“箫太医不可!”这跪下去膝盖可怎么受得了!
如风一把拉住箫酩之,又冲前头的柳意氲求情道:“娘娘,这与箫太医无关,都是余良人的错!她非说自己腹痛难忍,要箫太医为她诊治,这才耽搁了,奴婢求您不要怪责箫太医……”
她的话未说完,箫酩之却一下子扯回了自己的袖摆,如风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男子近乎是一瞬就冷下了面容,疏离极了,“如风姑娘,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