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地睡去了一夜,再醒来之时,柳意氲见着了一位不速之客。
如风在她一睁眼,便将奉宁公主来了的事通禀了一番,“娘娘,那奉宁公主现下正在偏殿内等候着您呢……”
如风为她换上见客的裙裳,柳意氲垂敛着眸子,看了眼身上披着的如意云文宫裳,她抬手扯了扯,“给本宫穿得这样素净做什么?”
她向来喜欢亮丽的色彩,既然心底与记忆都是一片灰暗,为何还要让自己的视觉多添几分疲懒。
如风欲言又止,眼泪蓄在眼眶中,被柳意氲轻轻一瞥,那眼尾的泪硬是没能落下来。
“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找旁的衣裳来。”说罢,她扭头亲自去寻了。
留下的宫婢们头都不敢抬起来,昨夜因着箫太医落入大牢一事,如风姐姐眼眶红了一晚上,众人都料想娘娘也应是难过的,因而,今早谁都比平常小心谨慎了几分,也不敢多言半句有关箫太医之事。
可现下……怎么看娘娘并无半分难受之意的模样……看着如风情绪濒临崩溃,一时间众人心思纷杂各异。
等柳意氲换好了衣裳,一切收拾妥当出来见客时,早已过了半个时辰之久。
……
叫人等上这么久,盛长宁虽贵为嫡公主时从未被这么轻待过,但自她重生之后,这般不似从前的日子她亦早已习惯了不少。
至于她身边的白露和立夏更是了,她们原先没带到盛长宁身边时,只是内务坊的粗使宫婢,像今日这样来贵妃娘娘的寝宫内,更是第一回见,即便等了许久,她们也不曾表露什么不耐之意。
“她倒是个有规矩的。”
柳意氲还未踏进偏殿内,在外头远远地瞧着里头的人的举止,叹了一声。
“长清见过贵妃娘娘。”盛长宁率先见着来人进殿,迎上前去端手行了个礼,柳意氲也不偏不倚地受着了。
“奉宁公主可是今日得空了。”柳意氲唇角噙笑,摇摇手让人落座。
盛长宁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不过就是说她搬出潇湘阁这样久,居然过了几个月,才来她宫中走上一遭的意思。
不过盛长宁这次来,才不是要同她来掰扯这些的,便状若未听懂这其中的深意道:“也不能说得空,无非就是宫中实在闲闷,想找娘娘说说体己话罢了。”
闻言,柳意氲脸上的笑意浅淡了许多,她可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相信一个人无端来找她,真是为着闲聊来的。
“奉宁公主有事不妨直言,本宫晚些时候还要染甲……”柳意氲抬起纤纤十指,语调漫不经心极了。
若是寻常人听了她这番话,定要当即气恼起来,盛长宁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巧了,长清对染甲倒是颇有心得,贵妃娘娘不若让婢子先去将染料端过来,长清愿在娘娘面前献丑一番。”
抬起长眸,面对着盛长宁的从容,柳意氲与她对视的眼眸中的笑意渐渐淡去,过了半晌,在如风都忍不住为这奉宁公主捏一把汗时,只听她家主子声调散懒地道。
“就如奉宁公主所言便是。如风,你去将本宫妆匣里的染料拿来。”
如风倒是没有任何疑心,径直告退下去。
殿门被合掩上,即便窗扉大开时透进的光亮,足以照亮室内,殿内的烛台之上烛火,却依旧摇曳生辉。
“本宫生平最厌恶说话拐弯抹角之人,还是那句话,公主有话恕请直言。”柳意氲抬了抬眼皮,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却决绝。
盛长宁弯唇而笑,错了下目光递与白露她们,两人便像如风一样躬身退下。
“贵妃娘娘性子果真一直未曾变过,坦率直爽,十年前如是,而今亦如是。”
柳意氲晃在眼边的手微微顿住,眼眸中却是茫然的神色,“十年前?公主怕不是认错人了罢,那时本宫还未曾进宫,又哪里会认得公主。”
“倒是不必纠结这些,”盛长宁也直接不戳破她的佯装不自知,“只是娘娘可曾听闻过,十多年前京城柳氏一族被灭……”
“十多年前?公主那时还不过稚子之龄罢。”柳意氲目中含笑打断她的话,“更何况,这些都应是秘闻了,那……怎的还能记得这般清楚?”
随手执起案边的茶盏,柳意氲的笑意不减,“奉宁公主当真好生奇怪,总提及十年前的那些……成年旧事?本宫也不知公主究竟是听说了什么,才跑到凰阳宫来这般打听。但你且听本宫一句,无论十年前或是如今,又或是往后,想来本宫都与公主口中之人无甚半点关联。”
她口舌能争,句句皆在撇清盛长宁之言,盛长宁倒对柳意氲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她原以为,这意贵妃虽有些胆识,也能舍得一些外在,譬如容颜之美。
但也没有足够的谨慎,明明能将盛长慕一击即中,却处处露出马脚,能否真与永淮王联手且先不谈,要不是那个姓箫的太医做了替死鬼,盛长慕难免不会查到她头上。
难听点而言,便是太过鲁莽无脑。
但如今,她倒有些欣赏柳意氲,欣赏她的临危不惧。
“娘娘能想得清楚自然是好,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该好好活着,才不辜负……”盛长宁不徐不疾地说得隐晦,她没错过柳意氲眼中一瞬而过的失神。
昨日她得了沈约送来的信笺,信中说明了有关柳意氲的身份,而曾在纸鸢中夹着的那个人名“箫酩之”,也正是与柳意氲常有联系的箫医正。
这些事与她先前猜想的相差无几,柳意氲与箫酩之之所以要害了盛长琼的孩子,不过是想激起永淮王彭乘的谋逆之心,两方联手将盛长慕拉下台来,以泄柳家当年被灭之仇。
不过……追究起这一切背后的缘由,却还是让人心生不忍。
当年盛京城赫赫有名的柳家,身为肱骨之臣,为楚君、为大楚百姓谋了多少福祉,却因一句“功高盖主”落得全族被灭的惨景。
说到底,终是因果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