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
马邑城正中心的中军大帐,柴武刚结束一场和手下高层军官们的商讨会,便迎来了一位满脸泥尘的军卒。
乍一眼看上去,这位军卒和马邑城中的几万士兵并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赤袍、黑甲,以及制式长弓、长剑。
但几乎是在看到军卒的一刹那,柴武便从堪舆前快步走上前,来到那军卒面前约五步的距离。
“如何?”
“东、西两路军,可有消息传回?”
算算日子,柴武率军抵达马邑已有三天。
按照战前的约定,今天是东路军,即栾布、郦寄所部抵达武州塞一带的日子。
再过三天,准确的说两日后的夜晚,便是东路军重夺武州塞的日子!
而西路军,也就是秦牧所率领的羽林军射声校尉部,也差不多该到战场以西的涔山了。
对于秦牧所率领的西路军,柴武并没有催的太紧,先前也没有给秦牧下达明确的期限。
毕竟这一场仗,秦牧所部的战斗任务,是对包围圈中精疲力竭的敌军进行扫荡、清缴。
这样一来,秦牧所部参与战斗的时间点,起码也得是在马邑保卫战爆发十日之后,东路周灶、郦寄所部重夺武州塞五日之后。
所以对于秦牧所部西路军,柴武只有一个硬性要求:在正式加入战斗之前,千万不能暴露行踪。
这一点,只要秦牧不是个彻头彻尾的酒囊饭袋,就不大可能出现问题。
——战场西面的涔山,有的是可以容纳几万甚至十几万人的山谷!
涔山山脊又是赵长城的北半段,匈奴人根本不可能会去查探。
只要秦牧不乱来,乖乖带着西路军藏在山谷里,吃喝玩乐十来天,然后从涔山突然加入战场,西路军的战略任务就算完成了。
现在的关键,还是在栾布、郦寄所率领的东路军之上。
——马邑保卫战,已经在今天打响!
只不过匈奴先锋部队刚到马邑城外约四十里处的位置,今天要忙着安营扎寨。
所以今日那几轮攻城,更多是出于不让马邑城内的汉军,出城骚扰匈奴先锋安营扎寨的考虑,而发起的佯攻。
简单来说,今日的战斗,连马邑战役的开胃菜都算不上,顶多只能算是饭前甜点。
匈奴人本就没打算强攻,再加上马邑城内的守备力量早已今非昔比,今天这场仗,柴武应付的还算比较轻松。
负责防守北墙的材官校尉部,大概在今天消耗了一万支左右的弩矢,便取得了杀敌近百,伤数百的战果。
与之相比,强弩司马那十几人的轻伤,以及巨盾队个位数的阵亡,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投入将近四千人佯攻的匈奴人,连马邑北墙一百步的范围都没能进入!
但这也同样意味着,明日拂晓前后,马邑包围战将正式开始,马邑战役,将迎来开端!
而柴武在站前对栾布、郦寄所部东路军下达的之令,是在后天晚上的半夜,发动对武州塞的攻击。
这就使得在明、后两天的战斗当中,柴武必须尽可能的保留实力。
说白了,就是不能让匈奴人发现,马邑的防备力量有太大的异常。
——匈奴人又不是傻子~
对于马邑这样一座边地小城,匈奴人必然会有‘守卒三到五千,最多不超过六千’的心理预期。
顶天了去,匈奴人最多也只能接受‘马邑召集全城男丁,凑出了满共不超过一万守卒’的状况。
但如果在明、后两日的战斗当中,匈奴人发现马邑城墙上,光是北墙就站着上万守卒,那绝对会感觉到不对劲!
而一旦匈奴人感觉到情况不对,按照过去的惯例,匈奴人又很大的概率会撂挑子。
要知道马邑距离武州塞,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二十里,实际距离不超过一百六十里!
这样的距离,就算是步兵急行军,一天一夜都能走完,就更别说一人两马,自小生长在马背上的匈奴人了。
万一匈奴人感觉马邑的守备力量,强大到超乎正常状况,那已经进入武州-马邑之间地带的匈奴先锋就会原路返回,会在不超过四个时辰的时间之内,从武州塞撤出马邑战场。
一旦事情真的这么发展,那汉室对马邑战役的一切安排都将付诸东流,海量的钱粮军械等同于打了水漂。
与此同时,汉匈之间的战略局势也会紧张起来,如果汉室不退让,很可能爆发汉匈全面战争。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柴武必须也只能静下心,保证北墙上的守卒,在同一时间内不超过四千人。
诚然,材官校尉舒駿所率领的原羽林军士卒,便是四部司马共两千人的编制,再加上两千关中青壮扩编,也足够应对马邑北墙的防守任务。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这四千人没守住北墙,导致马邑城破,那汉室对马邑战役的谋划也将全然乱套!
待等战后,柴武也很难解释自己一个大将军,带着足足六万人的关中精锐部队,却没能守住马邑北墙这二里长的城墙段。
不敢加大防守兵力,又不敢真的让四千人去守马邑北墙,柴武最后的希望,便寄托在了栾布、郦寄所率领的东路军身上。
——如果能联系上东路军,那只要给东路军下达一个‘尽快夺回武州塞’的命令,柴武就不用在马邑扮猪吃虎了。
只要东路军重夺武州塞,汉室对匈奴先锋部下的包围圈就会彻底形成,圈内的匈奴先锋将插翅难逃!
到了那时,柴武所需要考虑的,就只剩怎么以最小的代价,来解决包围圈内的匈奴先锋了。
如是想着,柴武便略带些期待,看向那灰头土脸,身上还隐隐带有血污的军卒。
“禀上将军。”
就见那军卒不假思索的一拱手:“卫尉所率西路军以于今日辰时,自南进入涔山①丛林之中,先锋斥候已毕竟涔山中段,已探得山谷一处。”
“卫尉所部斥候还探得,善无城外已有匈奴游骑徘徊,每队十人,或有五十队。”
“卫尉令末将转禀上将军:待马邑站起,善无城或当为胡所围困。”
闻言,柴武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
在武州塞被攻破,匈奴先锋兵临马邑城下的状况下,善无城被围困,几乎是必然的。
二十年前,太祖高皇帝设立雁门郡,将郡治放在善无这么一个地方,也是考虑到这一种状况。
虽然从目前的局势看起来,马邑-武州-善无三角区域的东门户——武州塞被攻破,西门户的善无城,也貌似是失去了其战略意义。
毕竟善无城所守的,并非是匈奴人南下的要道,在武州塞已经被打通的情况下,匈奴人完全可以自五路山以东的武州塞进入马邑战场。
对五路山以西的善无城,匈奴人无论是置之不理,亦或是围而不攻,都不会对占据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匈奴人,或者说绝大多数异族不知道的是:对于‘互为犄角’的防守位置,华夏文明有着怎样的狂热。
历史上的三国时期,就曾发生过一次著名的,关于‘互为犄角之势’的故事。
先是兴平元年(194年),三姓牛马吕奉先被曹老板打的走投无路,投奔占据徐州的刘大耳,刘大耳便以‘双方互为犄角’的战略考虑,将吕牛马安排在了徐州城外不远处的小沛。
——没错,这个‘小沛’,正是汉太祖高皇帝刘邦的老家:沛县。
兴平二年(195年),袁术攻打徐州,刘大耳率军抵挡袁术大军,让三弟张屠夫留守徐州。
之后的故事,就是那段耳熟能详的经典了。
张屠夫一边贴上‘绝不能喝酒,绝不能打骂士卒’的对联,一边请留守的将士喝酒,并当场挥起军鞭,把一个不愿意喝酒的军官给抽了一顿。
这个军官怀恨跑到吕牛马身边,陈公台在一旁稍劝一番,徐州便顿时易了手,三姓牛马吕奉先,也总算是有了一块立身之地。
刘大耳那边正和袁术打着仗,就听说徐州易手的消息,赶忙往回撤退,便发生了那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为了‘报答’刘大耳曾经收容自己,把自己安置在小沛的恩德,吕牛马大笔一挥,对刘大耳说:皇叔率军驻扎小沛吧,你我双方互为犄角之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从这一番闹剧之中,我们就不难看出:对于古华夏军士战略界而言,有一个‘互为犄角之势’的盟友,是多大的一个执念。
而汉室在一个看似毫无战略意义的位置,设立雁门郡治善无城,实际上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
当马邑受到攻击之时,位于马邑以北的善无城,能和马邑互为犄角之势。
虽然实际操作中,就算马邑被全面围困,善无城内的汉军步卒也不敢出城,去硬刚匈奴骑兵,但不敢和不可能,到底是两码事。
为了保证攻打马邑的过程中,菊花不会被善无城内的汉军士卒捅破,匈奴人只能分出一部分兵力,以保证善无城自顾不暇,无力支援马邑。
但在匈奴人分兵善无的那一刻,汉室建立善无城的目的,实际上就已经达到了。
——互相缓解防守压力!
就拿此次马邑战役来说,从武州塞进入的匈奴先锋,斥候探子已经在马邑城外发现的,便有折兰部族的鹰雕大纛、白羊部族的羚羊大纛,以及楼烦部族的长弓大纛。
三个部族合在一起的兵力达到了三万到四万之间,大约为六个万骑的编制。
而在明日,马邑战役正式打响之后,这三个匈奴部族当中,起码要有一个甚至两个万骑,要去负责包围善无城。
原先的六个万骑离开一到两个,马邑城所面临的压力就将骤减。
光这一项,就足以让汉室每年花费上千万钱的成本,以维护善无这座屹立在长城保护之外的城池。
对于善无城的安危,柴武也并不担心。
还是那句话:从战略角度来讲,攻取善无对匈奴人而言,几乎毫无意义。
善无一没在交通要道,二不是富庶、繁华的城邑,反倒是防备力量着实不弱,虽然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但要想强攻下善无,匈奴人怎么也得付出几千条人命的代价。
和破城之后,那少得可怜的粮食相比,这几千人的损失对匈奴人而言,显然是太过沉重了些。
善无城不会被攻打,柴武自然也没往善无投注太多注意力。
“再派人转告卫尉:切记,要隐秘行踪!”
照常做出一个强调性质的交代,柴武便强忍心中急迫,对那军卒问道:“东路军如何?”
就见那军卒闻言,稍一思虑,对柴武又一拱手。
“两日之前,曲周侯、郎中令所率之东路军,自洪涛山以南入山,而后便再无音讯。”
“洪涛山接连武州塞,山脚沿途多匈奴游骑,末将有心联络曲周侯、郎中令,又担心暴露东路军行踪,便也未敢北探太远······”
听闻此言,饶是心里早就有准备,柴武还是不由觉得一阵失落。
“可有其他途径联络东路军?”
不死心的又发出一声询问,军卒接下来的回答,却令柴武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
“斥骑司马战前同曲周侯约定:马邑城楼青烟三缕,燃一刻,灭一刻,复燃一刻,东路军便会派斥候沿洪涛山折返,同斥骑司马联络。”
闻言,柴武猛地一拍大腿:“好!”
“尔即刻亲去,燃青烟以告东路军!”
能联络上,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算算时间,东路军应该已经到达洪涛山与武州塞的接连处附近,如果快马加鞭,东路军的联络员应该能在今晚折返回马邑。
柴武之后便可以下令,将东路军重夺武州塞的时间点,从后天晚上提前到明天晚上。
得到柴武的授意,东路军的联络员大概能在明天上午回到武州塞附近,并不会让东路军重夺武州塞太过仓促。
只是这样一来······
“明日,还是得苦战一番呐······”
摇头叹息着目送军卒离去,柴武不由再次来到堪舆面前,将目光撒向五路山以北的盐泽。
“胡酋冒顿,不知此刻可在盐泽?”
“只可惜,大军无有骑兵之力,若不然,老夫必当一试!”
“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