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很小的时候去过乡下外婆家，后来那里拆迁了，外婆搬到回迁房住，她就再没去过什么乡下。她对乡村的印象很模糊，但也不像新闻上描绘的一派新农村的气象。王静外婆的乡下，永远都是大片绿油油的水稻田和金灿灿的油菜花，小河流迂回曲折，鱼塘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香油味。

大清山又是另一番景象。

早晨六点在清山市下火车，简单吃了早饭又去汽车站，小城市车站周围的喧闹倒是很相似。

汽车驶出市区，沿着省道在巍峨苍翠的大山间行进。

王静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因为空调车不能开窗，她拿着手机隔着玻璃不停地拍。

碧洗一般的天空似乎触手可及，延绵的山峦气势磅礴，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王静拍够了，就靠在椅子上看着外面，在景色倏忽过眼间，她又睡着了。

周楠叫醒她，在半道下车。

大巴车轰鸣而去，王静看着四野，内心欢快又茫然——好漂亮的地方啊！但是一个人也没有啊，周楠舅公家在哪？

他们背对省道走开几百米，挪到一条硬实的土路上——这条路一看就是长年累月人走车碾硬压出来的轨迹。

“不是要走吧？”王静看着道路一直延伸上山，有些无力。

“怎么可能！表叔一会儿来接我们，开电三轮。坐着等吧。”

周楠打了个电话，那边的人扯着嗓子喊：“快到了，再等十分钟！”

大概十几分钟后，王静看到土路上有辆车一路扬尘驰来。

周楠表叔是个瘦瘦的黑黝黝的中年人，一停车就催着赶紧上车，一大家子等着他们开饭。

土路坑坑洼洼，小三轮开得快稳定性又不好，王静颠得难受，大太阳晒得她蔫蔫的，只能倚在周楠怀里。

三轮开了半小时，到了村里。稀疏错落的房屋散在山坡上，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有好几棵果树，蝉鸣鸟喳，别具悠然意境。

表叔家准备了特别丰盛的午饭，周楠和王静用冰凉的井水洗去路途风尘，便被邀上桌。

表叔一家五口，还有舅公和周楠外婆，三个小朋友挤一边，正好坐下。

大家都知道周楠带的女朋友回来，一个个瞪大眼睛看。周楠给王静一一介绍，王静叫过长辈，还说带了礼物，表婶忙说让她破费了。

周楠说表婶是村里妇女主任，席间说话也很有当主任的气派。

“奶奶，这是王静。”周楠一惯把自己外婆叫“奶奶”。

“奶奶好！”王静大胆的看着周奶奶。

在王静看来，周奶奶老了很多，虽还跟以前一样收拾得一丝不乱，但是身上的有一种沉重的气息，让她显得忧郁和无力。

周奶奶看了王静许久，喃喃：“丫头好看，我还看着好眼熟啊！”

“对，奶奶，你以前见过的，仔细想想。”周楠笑呵呵地提醒。

周奶奶心里奇怪了，孙子在蓉城认识的女朋友自己怎么会见过。她越发仔细看王静，脑子里渐渐冒出个人——叽叽喳喳的十几岁小姑娘，偶尔和她在狭窄的楼道里碰见。

周奶奶的神色由疑惑转为震惊，她蓦地严厉质问：“王奇生是你什么人？”

周楠以为奶奶想起王静会很惊喜，但此刻明显只惊不喜。他了解奶奶，知道这种语气绝对不是欢喜。

奶奶也是担心王静父亲会反对女儿和他一起吗？

“他是我爸爸，奶奶，我叫王静。”

周奶奶看周楠，神色很是不安。

“奶奶，没事的，先吃饭吧，然后我再跟你说。”

饭后，王静和周楠一起把礼物送给大家，然后一起到周奶奶的小院里。

周奶奶把周楠赶去打扫屋子，拉着王静聊他们离开晋德后的经历。

当年来到大清山，他们身上还有卖房子剩下的十万多块，在表叔家的帮衬下，盖起了两居室，围了小院子。周奶奶平时做做农活——菜园、果树、鸡鸭……基本能够自给自足。安置好奶奶，周楠把大部分钱留下，自己只带了几千块到蓉城，开始新的生活。有了稳定工作后，开始往家里寄钱，周奶奶都给存着，都有小两万了。

周楠没有对王静说过这些，但她知道那段时间肯定很艰难。而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难受，眼眶都红了。

周奶奶叹气：“要不是他妈妈那事，这小子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奶奶，我知道，我会一直陪着周楠，不会……”

周奶奶没让王静说下去，悲伤忧愁的神色褪去，脸上只有严厉：“你是个不错的姑娘，奶奶很喜欢你，但是周楠不能跟你在一起。”

王静觉得自己的心一下沉到底——她想过自己父母会反对，但没想到周楠外婆会不同意。

“奶奶，周楠的事我都知道，我不在乎的。”

“你知道什么？知道周楠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妈妈死了——你知道我女儿是怎么死的？”她的语气透着狠厉。

“……自杀。”王静艰难地回答。

“你们都这么诋毁她，跟个男人一起死！”周奶奶不住地抹眼泪，“她有体面的工作，人又漂亮，性子那么傲，怎么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都是那些王八蛋害她！”

谁害她？

哪些人？

王静心里忽然冒出不好的念头——她曾有一段时间怀疑过周楠母亲的死因，不过后来认为是自己胡思乱想，没再纠结。直到现在，周奶奶的话勾起她的疑心。

“阿姨的死真的有问题？奶奶，你知道什么？”

周奶奶擦干泪，站起身俯视她：“你不该问我，该去问问你的父母。

“你父母还不知道你和周楠谈对象吧？你问问他们同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我保证，如果你父母答应你和周楠在一起，我就不会反对。如果你父母不答应，你就马上离开周楠，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要告诉他。就当奶奶求你！”

周楠打扫好房间，铺好床，出来看见王静呆坐在院中，奶奶在一旁整理花圃。

“很累吗？床我铺好了，去休息吧。”周楠挥手让王静回神。

“周楠，我想回家，想见我爸妈。”

一来就要走，难不成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受不了这边这么清苦的环境？

“你怎么了？”他把王静揽到怀里，轻声问。

“没事，我妈打电话说我爸喝醉了，嚷着想见我。”

“我陪你……”

“别，要是被发现了，我爸可能很生气。现在还不是时候。”

王静第二天就启程，周楠陪她辗转到蓉城，送她上动车。

相去千里，和过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