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密州,以累年旱蝗,斋素累月。方春,牡丹盛开,遂不获一赏。至九月忽开千叶一朵,雨中特为置酒,遂作。)
今岁花时深院,尽日东风,轻飏茶烟。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闻道城西,长廊古寺,甲第名园。有国艳带酒,天香染袂,为我留连。
清明过了,残红无处,对此泪洒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高会聊追短景,清商不假余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与明年。
——苏轼《雨中花慢》
承安三年,是夏成帝继位登基的第三年,也是一代明君夏昭帝让位的第三年。
大夏经过昭帝三十余年的治理,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以至于让人们都忘记了三十余年前的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局面。
但就在此时,春秋方壮的的昭帝却突然宣布“退位让贤”,将帝位传给了才加冠不及三年的太子。
朝廷百官纷纷上书劝阻,直言太子固然天资聪颖、人中龙凤,但年纪毕竟还小,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可昭帝能稳坐帝位三十余年,怎能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主儿?只见他大掌一挥,钦天监就忙不迭的夜观天象,择出一个良辰吉日便要举行继位大典。
成帝继位后,改元承安,意在不求更上一层楼,只愿能够承住昭帝的安,守住昭帝的成。
纵然昭帝“一意孤行”,但仍拗不过朝中几个固执的老臣,无奈的又在朝中监守了三年,直到三年后,成帝得到了朝廷百官的认可,昭帝才真正放手,离京远游。
人人都以为他的第一程会是他少年时代的封地——江南雍州,谁料昭帝第一个去的竟然是黄沙漫天的不毛之地——西北边塞。
西北边塞接壤西戎大凉之国,曾是大夏最为强劲的一个威胁,但后来随着昭帝御驾亲征将其收服,又有朝廷一品大官远调来此治理,承安三年的大凉,已成了大夏最为乖顺的附属之国。
而昭帝此行,目的地便是坐落于此的定燕城,去拜会那个阔别了二十余年的老友——宋虚怀。
当年他将宋虚怀表面上是平调到西北,甚至准许他建立城池,自立为主,以慑大凉,但明眼人都知道宋虚怀是触怒了龙颜,被贬谪至此,单是看那条“若无传召,终身不得回京”的圣谕,便可以窥出他凄惨的境遇。
但宋虚怀也当真是一代英雄人才,从正一品丞相被贬谪到西北边塞,他也从未自暴自弃,反而励精图治。
几十年下来,边塞确如“枯木逢春”,当地百姓再也不用经历颠沛战乱之苦,人民安居乐业,竟也养出了“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悠然。
昭帝既离京,独身行走在外,便不在方便用原名,于是他借母姓,引字为名,化身成为了孟昭衍。
他坐在马车上,轻撩起帘子,透过缝隙看向那一道宏伟的城墙,微仰起头,就看到城门上“定燕城”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孟昭衍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三个字,眸中是深思,是怀念,是释然……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高全德小步跑到车窗边,恭敬地说:“老爷,已经安排好了,您不用下车,可直接驶往城主府。”
孟昭衍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子,不算小的车厢里,处处精致,无一处不讲究,或许是顾忌着什么,车厢内的物品虽也算是价值连城,但却与皇家毫无干系。
他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明明是一个十分轻松的姿势,但从他微皱着的眉和紧抿着的唇,就能察觉到他内心的紧张和无所适从。
没过多久,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须臾之后,高全德敲了敲车门,欲言又止道:“老爷……”
孟昭衍睁开眼睛,打开车门,不用侍从的搀扶,利落的踩着梯子走了下来。城主府前已经站了一大群人恭候圣驾,为首者身着官服,虽已是耳顺的年纪,但从其眉眼中仍可窥得其年少时亦是一个翩翩公子。
他正是当年名动京城的宋虚怀。
“微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昭衍挥了挥手,沉声道:“平身吧。”
“诺!”众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但仍弯腰拱手,不敢直视龙颜。
孟昭衍眼神复杂的看向宋虚怀,片刻后才说:“进去说话。”
众人纷纷向两侧散开,余出一条道出来,让孟昭衍走在最前面,宋虚怀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走在第二位。
“宋城主,不给我介绍一下你这城主府吗?”
听着孟昭衍这熟悉的戏谑的语气,宋虚怀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在他们都还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孟昭衍总是不顾身为王爷的威仪,常常这样说话,不过后来经历了那许多事儿,会这样说话的那个孟昭衍就消失了。
宋虚怀也没想到,时过境迁,四十年后的今天,他竟然还有幸看到这个孟昭衍,一瞬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脑中不由自主的回放着过去的一帧帧画面。
当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的喉咙突然有些哽咽,眼眶竟也有些发热。
见半天没有人说话,孟昭衍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身边的男人,问:“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一句简简单单的关怀,让宋虚怀几乎破了功,他急忙拱手低头,道:“谢陛下关心,微臣无甚大碍。”
他猛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是想逼去眼中的湿意,又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
终究是理性占据了上风,他很快回归状态,落后了孟昭衍两步,事无巨细的为他介绍府中的一草一木。
晚间,宋虚怀为孟昭衍办接风宴,宴罢后,这两位二十余年未见的老友又趁着月色,走进了一家小酒馆。
注意到了宋虚怀点酒的那份熟稔,孟昭衍托着下巴问道:“你常来这里?”
“…不常来的。”已是深夜,店内没有其他客人,所以小二上酒得也非常快,宋虚怀乍闻此言,倒酒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