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琼羽忽而收了笑意，一双墨色眼眸定定地望着沈鸿渊，“我要殿下不再讨厌我。”

“本宫并不讨厌你。”顿了顿，沈鸿渊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太妥当，怕叶琼羽因此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又生硬地补了一句：“但本宫也不喜欢你。”

这话听着实在伤人，下人们不禁偷偷去瞧叶琼羽的神情，却见他们的太子妃脸色不变，没有流露出半点痛恨或哀怨的情绪，不由在心里暗暗感叹太子妃定力之强，殿下都说出这种话来了她还能淡然处之，没有像深宫里的那些妃子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来博取圣上的关心，更不像住在偏殿里的林主子，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要砸东西，太子殿下亲自去哄都不管用，还要发老大地脾气，跟她们一比，叶琼羽简直就是贤良淑德的典范。

叶琼羽并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透出的不自然，面对沈鸿渊第一次露出了被自己藏得很好的俐齿：“殿下既然并不讨厌我，为何在成亲当日没收住射在轿门上那三箭的力道？为何在我嫁进东宫后让我住进侧殿，却又没给我安排一个下人？”

沈鸿渊被她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那些事确实都是他做的，但他并不是因为讨厌叶琼羽才那么做的。

一开始，他只是接受不了自己和林汐之间有其他人的插入。

他和林汐两情相悦，已许下了白头偕老之约，眼里除了彼此之外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叶琼羽这个时候却突然要插进来，叫他如何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因为他和叶琼羽的婚事，林汐闹了他许多次，以至于他那些时日常常连政事都没处理完就去哄林汐了。若没有叶琼羽，他们本该恩爱如初，林汐怎么会跟他生那么多次气。

父皇下圣旨时，沈鸿渊誓死不接，沈云霆险些被他气昏过去。

他知道父皇有多重视自己，就算他抗旨，沈云霆也不会舍得罚他，所以他有恃无恐。

但他忘了自己是一国储君，是沈云霆力排众议立下的太子，早已没了随心所欲的资格。

“沈鸿渊，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那是父皇第一次对他露出失望的神情。

那种神情让沈鸿渊不知所措。

“你乃一国之储君！今日你抗了朕的这道圣旨，让满朝文武百官如何想？让天下百姓如何想？”

“你没想过，因为你从来都不屑于勾心斗角，从来都不愿意坐在这个位置上！”沈云霆指着自己的皇位，既愤怒又无奈地看着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沈鸿渊，“既然你没想过，朕来告诉你！”

“你今日若执意抗了这道圣旨，满朝文武百官明日就会上奏，请朕废除你的太子之位！另立沈鸿洲为新君！天下百姓会怀疑你这个太子的能力，会怀疑朕这个一国之君的决策，会忧心国家的未来！届时文武百官心思各异，民心不安，流言一起，国家必定动荡！内忧不除，还有楚国这个外患对夏国虎视眈眈，沈鸿渊，你到现在还不肯好好看看夏国当今的局势么？”

“沈鸿渊，从你登上太子之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你现在只能往前走，哪怕磨碎了这一身傲骨，也不能停在中途。”沈云霆拿起圣旨，递到沈鸿渊眼前，语重心长道：“生在帝王之家，注定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该压在你肩上的责任，你逃不了，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你扛。”

沈鸿渊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接了那道圣旨，哑声问：“二皇兄明明更能胜任太子之位，父皇当初为何非要立儿臣为储君？”

“沈鸿洲胸有城府，经纶满腹，又精于算计，的确比你更能胜任太子之位。”沈云霆负手而立，看向他的目光深远而复杂，“但他生性凉薄，朕若立他为储君，只怕他将来容不下你。”

沈鸿渊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沈云霆的良苦用心，也是生平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不仅仅是一国君主，更是他们的父亲。

他从前一直不理解沈云霆为何要逼他坐上这储君之位，逼他与沈鸿洲去争去抢，他只觉得这个男人铁石心肠，竟忍心看自己的亲生骨肉反目成仇，却不曾想过，即便沈云霆身穿龙袍、手握无边权力，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罢了。身为父亲，他又怎会希望看到两个儿子互相残杀的场面。他逼沈鸿渊趟进浑水，逼沈鸿渊去与自己的兄长斗，逼沈鸿渊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过是他身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但沈鸿渊的烦闷却并不会因为理解了父皇而消散半点，相反的，他陷入一种极度纠结且自我厌弃的情绪当中。

他像是被人强行拉至满弓的弦，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断，只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而那支可以让他放松回原状的箭却迟迟没有上弓。

他不愿违背和林汐的约定，不愿让林汐过上和别人争宠的日子，但他知道自己抗不了旨，他无法摆脱自己的身份。

他觉得自己背叛了林汐。

他怕自己会在沈云霆安排的路上越走越黑，他担心自己走到最后会面目全非，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但他别无选择。正如沈云霆所言，家国与百姓都是他身处储君之位必须要担负的责任，没有谁能替他扛下来，他也逃不了，所以他只能走下去。

江山与美人，从来都不是他可以选择的，如果注定要负一方，他只能负了林汐。

这夏国江山那么多条人命，他不敢负，也负不起。

他只能对林汐再好一点。

娶叶琼羽那日，他射向轿门的那三箭是故意没收力道的，他知道叶琼羽看得出来。

让叶琼羽住进东宫侧殿，没有给她安排一个下人，的确都是他故意为之。

但沈鸿渊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讨厌叶琼羽。

他知道叶琼羽和沈云霆是一类人，不然沈云霆不可能让自己娶她。

所以沈鸿渊才待叶琼羽那般冷漠。

他是在借此警告她，不要在自己面前玩弄权术，不要有异样心思，更不要算计林汐。

沈鸿渊相信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叶琼羽亲自为他烧饭，又在此刻把这些事提出来，不过是想跟自己讨几个下人罢了。

只是，叶琼羽大概真的很喜欢他，否则也不会为了跟他讨几个下人就亲自进了庖厨烧饭，更没必要特意交代送膳的人不要主动跟他提起此事，想来是她欲以此为借口多给他烧几次饭，多给他献几次这样的“殷勤”，但却被他提前察觉了。

她一定失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