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渊和沈鸿洲是皇子,他们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焦躁不安的流民。
孙太守也站了出来,再三言明朝廷不会不管他们,流民们这才散去。
沈鸿渊从前只觉得自己活得不够潇洒如意,没有自由之身,常常会羡慕普通百姓的生活,如今他奉命南下治水,亲眼瞧见那些吃不饱穿不暖还无家可归的流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幸运。
比起那些需要靠着别人的救济才能勉强活下去的流民,他这个从小就无需为吃穿用度发愁的太子拥有的实在是太多了。
可他之前竟还不知足,觉得父皇是在逼他,埋怨父皇因为国事而误了家事,要不然他与二皇兄的关系也不会破裂的如此之快。
但他未曾想过,沈云霆作为一国之君,在拥有了至高权力的同时,肩上扛起的是怎样沉重的责任。
沈云霆坐在那个没有人敢忤逆他的位置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临深渊。
那个被许多人觊觎着的位置容不得他出一点差错,稍有不慎,他便会成为历史上的“千古罪人”,百姓眼里的“昏君”,所以他必须时刻保持着警醒,不能被美色所惑,不能听信小人谗言。他既要有辨明是非的能力,不让忠臣寒心,也要有雷霆的手段,以防奸臣祸国。
坐上那个位置后,沈云霆就再也无法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也不得不去算计人心。
从小到大,沈鸿渊都只看到了他威严而冷漠的一面,却从未考虑过他为夏国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不威严,如何能震得住满朝文武百官?又如何震得住贼子的野心?
他不冷漠,如何能坚守本心不为美色所惑?又如何能保持清醒辨别臣子忠奸?
沈云霆坐在那个被所有人仰视的位置上,就注定要先有国、再有家,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作为一国君主,沈云霆担起了肩上的责任,无愧于自己的子民,作为他们的父亲,沈云霆虽无法像普通百姓那般给他们一个充满温暖的家,却也没有亏待他们分毫。
沈鸿渊扪心自问,假使他来做皇帝,未必会比沈云霆做得更好,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自己的父皇?
经此一遭,沈鸿渊好像忽然能理解沈云霆的所作所为了。
或许,他也该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了。
沈鸿渊与叶琼羽、沈鸿洲三人此次治水是带了赈灾粮款来的,但耒州流民的数量远比他们预料中的多,这些粮食根本挺不了多长时间。
孙太守愁道:“若是现在设摊施粥,只怕会引起流民争抢,难免发生暴乱,恐会伤及到两位殿下和娘娘。”
沈鸿洲手握茶杯,眼神冰冷地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倘若流民见不到赈灾粮款,暴乱只会发生的更快。”
人在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什么也不会害怕了,这些流民已经饿了许久,平常他们或许会顾忌沈鸿渊等人的身份不敢冒犯,如今都快饿死了,又哪里会管那么多。
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便是吃人这种丧尽人性的事情他们也做得出来。
孙太守连忙附和道:“二皇子殿下说的是。”
沈鸿渊蹙着眉道:“设摊施粥一事不可再拖,今晚便派人开设粥厂,先想办法把流民安抚住。”
“是。”孙太守行礼道:“下官全凭两位殿下和娘娘吩咐。”
叶琼羽盯着摆放在桌子中间燃了一半的烛火,突然出声问:“耒州此次发大水可有殃及到荆州?”
“据下官所知,几次大水均是只发到耒州便退了,因此荆州并未受到殃及。”孙太守犹疑道:“娘娘的意思是……”
叶琼羽抬眸看向沈鸿渊,“我们可以用朝廷拨给耒州治水的银款到荆州换取粮食。”
“不行!”沈鸿洲立即反对道:“你既然知道那些银款是朝廷拨给耒州治水用的,又怎么敢用治水的钱去换取粮食?”
“为何不敢换?”叶琼羽墨色的眼眸忽而变得凌厉似剑,望向沈鸿洲时眼底流露出几分明显的敌意,“我们此次带来的粮食最多坚持五日,治水一事必须从长计议,短则十日多则月余,即便是朝廷再次集粮筹款运到耒州也需要些时日,你觉得外面那些流民可以等多久!”
沈鸿洲不赞同地拧起眉头,“你别忘了此行治水才是主要!那些流民本就身份低贱,就算死上几个又有何妨?”
沈鸿渊震惊道:“二皇兄……你怎么会这样想?”
“就因为他们身份低贱所以就该死么?”叶琼羽眸光霎然转冷,长睫下的一双眼睛含着不加掩饰的讽刺,“可你又比那些人高贵多少?若是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谁不想生来就是达官显贵?”
“你之所以有资格坐在这里妄定别人的生死,不过是因为你恰好生在帝王之家罢了。”叶琼羽不留情面地贬道:“如果没有这层身份,你便什么也不是。”
“是本皇子错了。”沈鸿洲目光暗了暗,“但这银款决不能动,若是迟迟未成功治水,你有没有想过天下人会如何看你?届时父皇若要怪罪,又要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本宫来承担。”沈鸿渊一语定音,显然不是在跟沈鸿洲商量,直接下命令道:“林安,你连夜带人赶去荆州,将朝廷拨下来的银款全部换成粮食押运过来,越快越好。”
“是!”
叶琼羽道:“轻尘,你也去。”
“是。”
“呵。”沈鸿洲嗤道:“太子殿下终于要露出野心,不打算继续装成无心皇位的模样了么?”
“本宫确实无心皇位,但人命关天,本宫做不到像二皇兄这般冷血。”沈鸿渊不愿与他多说,沉着一张脸拉起叶琼羽的手腕离开了。
沈鸿洲望着沈鸿渊和叶琼羽离开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眸中冷光乍现,手中的茶杯被他有些失控的力道捏碎,破裂的杯壁落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仍保持着那个半握茶杯的动作。
孙太守急忙跪了下来,“请殿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