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还要从殿下刚成为东宫之主时说起。”
沈鸿渊那时的脾性比现在更让沈云霆感到头疼,年少的沈鸿渊就如苍松翠柏、冰壶秋月,虽未长成令人望而生畏的魁梧身躯,却已有不惧世俗的侠义心肠,没见过黑暗的眼睛容不得半点脏污,最是厌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人处事全凭一腔无私无畏的孤勇和敢与天斗的决心,生来便锦衣玉食的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世态炎凉、兔死狗烹,也根本没体会过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却妄想着改变这暗夜与白昼并存的天下,愚蠢到无论沈云霆如何威逼敲打,他都倔强的保持着一身嶙嶙傲骨,始终不肯向权利弯下挺拔的脊梁。
成为太子之后,沈鸿渊更是看不惯那些大臣们趋炎附势、虚与委蛇的模样,是以他在人前时便从来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上朝不到月余,他就将满朝文武百官都得罪了个遍,除了顾允之和一众自小便跟随着他的手下以外,朝野之中再没什么人肯为他卖命。
所以,当他在宫外遇刺的时候,完全猜不出在暗处对他放冷箭的那个人是谁,因为想要除掉他的人实在有太多。
沈鸿渊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林汐救下了。
“等等——那你呢?”落月打断他,疑惑道:“你不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吗?当时你在哪里?还有林安,他又在哪里?”
“殿下是偷跑出宫。”十三如实交代道:“出宫前我和林安都被殿下找借口支开,当时并没有跟在殿下身边。”
“哦。”落月了然,“你接着说。”
射进沈鸿渊胸口处的箭头上面被抹了剧毒,那毒不消片刻便侵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一时聚不起内力,提了一口气半转过身将后背靠在墙上才勉强站住。他抬起右手握上箭身,想直接把箭拔出来,还没施力就感觉头脑发沉,随即便全身无力地倒在阴暗的深巷之中。
若是他在什么热闹的市井之地也就罢了,就算没有人敢出手救他,起码也会有人在他死后给他收尸,不会让他的尸体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摆放太久碍着别人做生意。偏偏沈鸿渊担心十三和林安找出来,出了宫后就往人少的地方走,却没想到这一举动恰好给了贼人可乘之机。他若在此时死去,待有人发现他时,怕是连尸体都臭了。
这样也好,沈鸿渊苦中作乐地想,虽然死相惨了些,但总好过被五马分尸、手脚分离,由此看来,杀他这人还不算太过残忍。
沈鸿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昏迷之前还无所谓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终于能够解脱了。
因此,当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看到林汐那张充满担心的脸时,他恍惚了好久。
他深暗的眼睛里空洞洞的,没有任何情绪,呆滞而麻木的目光看似落在了林汐的脸上,实际却什么也未收进眼底。
他心里全无劫后余生的喜悦,亦没有查出在背后害他之人究竟是谁的打算,他只是很怅惘,对自己没能死成这件事情感到失望。
他若真的想活下来,就不会刻意放松警惕中了那一箭。
对沈鸿渊来说,中毒而亡固然疼痛难忍,却也不失为一个逃避现实的好办法。沈云霆想交给他的那些国家大任沉重且不容轻视,他既不想担也担不起,但他除了一死之外再想不出其他法子可以摆脱。
出宫前他故意支开十三与林安以及一众下属奴仆,又只身走进那无人的深巷之中,除了不想让人那么快找到他以外,也存了求死的心思。
他明白,只有自己死在谋害与算计当中,沈云霆和百姓才不会对他这个太子失望,才不会对自己的国家失去信心。
如今,竟是连死这样简单的事情都由不得他了。
“公子!”
在林汐提高了声音喊他第四遍时,沈鸿渊总算回过神来,“是你救了我?”
“嗯。”林汐移开视线,白皙的面颊上浮现出两抹红晕,沈鸿渊这才注意到自己胸膛上的伤口已经被敷了草药的细布包扎好,整个上半身都袒露在外,慌忙伸手拽过被子盖住了身体。
“公子莫慌。”林汐并拢手指遮住双眼,生怕他误会似的急切解释道:“小女子并非有意冒犯公子,只是大夫嘱咐了要每隔两个时辰就给公子换上一次药,小女子见公子昏迷不醒,家中又无旁人可以帮忙,只好斗胆为公子把药换上,还望公子莫怪。”
沈鸿渊瞧她家中简陋,除一张四条腿的方桌和一张只能躺下一个人的木床外再无其他,可见她生活拮据并不宽裕,但她却还是救下了自己……
沈鸿渊心中一暖,朝她露出个不带任何防备的笑,“你救了我性命,又不辞辛苦亲自动手为我换药,我怎会怪你。”
林汐救他时并不知道他是太子,见他穿着不凡,只以为他是被人劫了钱财,便请来大夫为他医治,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他两天一夜,沈鸿渊醒过来时,她正在为他换药。
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林汐救他性命,又悉心侍候了他两天一夜,难免会与他有肌肤相贴之时,此事如果传出去必然会给林汐的声名带来影响,只怕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沈鸿渊为了报答她,干脆将人接进宫中,安排了婢女用心伺候着,也算是还恩了。
两个人几乎每日都会见上一面,沈鸿渊自小长于深宫,见多了追名逐利、爱慕虚荣的女子,便格外喜欢没什么心机的林汐,不久后就与她许下了厮守终生的约定。
但沈云霆总疑心这其中有诈,不管沈鸿渊如何恳求,他都没有同意这门婚事,始终对林汐冷眼相待。
林安找过来时正好听十三不带任何感情地讲完了沈鸿渊与林汐之间的事,他扫了若有所思的落月一眼,摸着自己的下巴啧啧叹道:“十三,你有点奇怪啊……我与你相识多年都不见你跟我说过几句话,怎么跟她的话就那么多?”
十三认真想了想,“她没你聒噪。”
“我聒噪?”林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她比我安静?”
十三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
“你耳朵没问题吧?”
“方圆十里之内,风吹草动皆入我耳。”
“那你就是偏心!”林安摇头叹道:“爱情不仅使人盲目,还使人偏心。”
“爱情?”十三疑惑,“那是什么?”
落月急道:“你别瞎说!”
“我是不是瞎说你心知肚明!”
“你——”落月气地直跺脚,“我心知肚明什么?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十三见落月不愿听林安继续说下去,便淡淡斥道:“你现在就很聒噪。”
林安:“……”
又是被十三嫌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