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缓过去,桌上的茶已微凉。
很快又有仆人上来,将桌上的茶盏换了。
等仆人走后,唐寒才开口说道:“不瞒二位,这尊玉佛,我是前些日子去长安的时候所得。”
“长安?”云皎皎看着他,赶忙问道。
见她如此急切的模样,唐寒也不知她为什么这样急切。
心下不禁暗暗想到,莫非这尊玉佛,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想到这里,唐寒看着云皎皎,开口问她道:“云姑娘如此关心这尊玉佛,难不成这尊玉佛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唐涵寒这样逼问云皎皎,颜如玉“啪”的一声放下了杯盖:“不过只是一尊普通的玉佛罢了,只是小姑娘向来对这些玉佛之类的东西比较感兴趣。如今见着这般奇怪的玉佛,自然好奇。”
“原来如此。”唐寒从颜如玉的动作中瞧出了几分薄怒,只好赔笑着点了点头。
这颜如玉虽然行事怪异,但在江湖上却颇有威望。
自己没有必要为了一尊来路不明的玉佛而得罪了他。
“唐掌门,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这种玉佛到底是如何来的吧?”云皎皎再次追问道。
唐寒捻着胡须,思索了片刻,才颔首道:“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去长安办事儿,途经一个叫烟雨楼的地方,见众人在欺负一个弱女子,我便上前帮忙。后来那个女子就送了我这尊玉佛。”
“烟雨楼?”云皎皎眨眨眼。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长安烟雨楼,长安少年逐风流,不羡得意马蹄疾,唯愿醉卧烟雨楼。这烟雨楼,在长安,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地方啊。”
颜如玉说着,转过头去看着云皎皎挑了挑眉头,唇角的笑意意味深长。
“千手公子也知道烟雨楼?”
听着颜如玉的话,唐寒简直以为自己遇到了知己,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知道,毕竟那些值钱的宝贝儿都放在女子的闺房里了。”颜如玉也不知是真的没听懂他的意思还是怎么,一句似假非假的话,让人难以辨别真假。
说完他又看向唐寒,惊讶道:“难道唐掌门去烟雨楼不是为了鉴宝?”
“呃……是……是。”唐寒尴尬不已,连连点头。
“唐掌门可还记得,当初将这尊玉佛交到你手里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云皎皎没有时间去管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又追问道。
为了这尊玉佛,她已经离家了大半年,眼看着马上就到除夕了,如今好不容易看见的玉佛的一部分,她只想快点把此事了结,还颜如玉一个清白,给自己一个交代。
颜如玉本就应该是自由翱翔于蓝天的鹰,是无拘跨越千山万水的风。
为了这件事儿,已经牺牲了他太多的自由。
她不能再这样自私了。
思及于此,云皎皎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没有了要将他抓回六扇门的打算。
反而一直想的是要放了他,给他自由。
大抵是因为官家说过,找回玉佛就可以换来天下第一女捕头的称号吧。
主位上,唐寒又静默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她说她叫鸢儿。”
……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两人便打算动身前往长安。
走在下山的路上,山路两旁,依旧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树上,时有松鼠出没。
拖着那条肥硕的尾巴,在树枝间跳跃。
可是身旁,却没有了那个清风明月般的男子的身影。
一只松鼠从两人面前忽然窜了过去。
云皎皎见了,停下了脚步。
瞧着松鼠出神。
见她这般模样,颜如玉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的性子太过于悲天悯人,根本不适合这种尔虞我诈的江湖。
“所有的事都过去了,别想了,走吧。”他开口说道。
“好。”云皎皎回过神来,又远远的瞧了那只松鼠一眼,才收回目光,同颜如玉一起朝山下走去。
林间雾气隐隐,大雪覆了来时路,山野小径上,脚印成双。
……
山下小镇里的人并不知道这几天山上发生了什么,远远瞧去,还是一派安静祥和的模样。
她曾住过的那间客栈开着门,门口不知是谁堆了一个雪人。
用稻草堆成了头,戴着一顶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斗笠,孤零零的立在雪地里,瞧着来往的行人。
客栈的伙计刚送人出来,远远的瞧见了云皎皎,愣了一下,又跑上前来同她打招呼:“姑娘,你可算是从山上下来了。”
说完,又瞧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颜如玉,当即明了了。
又笑呵呵的说道:“姑娘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了?”
“嗯,找到了。”云皎皎点点头,浅浅笑了。
见她这样笑着,伙计看得痴了。
直到颜如玉假意咳嗽了一声,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又赶紧低下头去,尴尬的瞧着地面,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云皎皎道:“对了,姑娘,唐四姑娘在店里等你有一会子了。”
“她可说了,找我有何要事?”云皎皎问他。
“唐四姑娘的事儿,哪里是咱们这些人敢过问的。”伙计低眉顺眼的笑了笑,“姑娘,请吧。”
跟随伙计走到客栈门口,伙计上前,挑起厚棉絮做的帘子,请两人进去。
帘子隔绝了屋外寒气,客栈大堂里,几桌食客正围着火炉吃饭喝酒。
自打到了蜀中,云皎皎才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边吃边煮的吃法。
锅里,热汤翻滚,水泡从锅底升起,咕嘟一声又破了,香气充斥了整个大堂。
蜀中天气湿冷,所以大都嗜辣,就连空气也变得热辣起来。
颜如玉最喜欢这种被称为火锅的吃法,他说这种吃法,最具有人间烟火气。
一顿饭吃了,所有过不去的坎儿,解决不了的事儿,通通都抛于脑后。
闻着这香气,云皎皎呛得掩鼻,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
唐子琳就在角落里,靠窗的那张桌旁。
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西岭镇上的,自然认识她,见她在这里,知道她是有事,便将她周围的座位都留了,倒也显得安静。
见到云皎皎两人,唐子琳只是语气淡淡的请两人坐下。
不过几日光景,云皎皎再瞧着眼前这个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骄纵任性的姑娘,现如今,眉宇间,却多了些化不开的忧色。
就连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现在看来,也失去了一层光泽。
世事就是如此,从来难以预料。
“你们,这是要离开蜀中了?”唐子琳抬眸,瞧着两人置于桌上的包袱,开口问道。
“是。”云皎皎点点头,凤眸盯着唐子琳看了一会子,薄唇轻抿,想了想,才说道:“唐四姑娘,唐二公子的事,我……”
还未等云皎皎说完,唐子琳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酒,才开口:“这件事,不怪你。二哥哥他,糊涂啊。”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颜如玉也端了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唐子琳道:“多谢唐四姑娘那日的帮忙。”
唐子琳只是斜斜瞧了他一眼,才勾唇浅笑道:“千手公子误会了,救你,并非我的本意。我怎会背叛二哥哥呢,是有人托我这样做罢了。”
此话一出,颜如玉同云皎皎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想不到会是谁要帮他们。
“还请唐四姑娘细细说来。”云皎皎说道。
“这人,是我三哥哥唐子瑞。”
“唐子瑞?竟会是他?”云皎皎完全没想到,会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唐子瑞。
见她如此惊讶,唐子琳才继续开口:“那日,千手公子从苟无归手里救了三哥哥,所以三哥哥一直记挂着,想找机会报答,见你被关了起来,便让我去救你。本来,他想自己来的,但是,整个唐门里,二哥哥最信任的人,只有我。只是,没想到,我放了你之后,二哥哥会……都是我害了二哥哥。”
后面的话,即便唐子琳不说,云皎皎也知道她的意思。
若是她没有放走颜如玉,又如何会让颜如玉找到自己,还找到了唐老夫人。
若是他们没有回来,唐子璕的计划,想来定是成功了。
若是那样,唐子璕又何曾会落得这般下场。
“唐四姑娘也要远行?”云皎皎忽然瞧见她的身边,有一个包袱,便转移了话头问道。
唐子琳垂眸,低声自语:“二哥哥走了,我心里到底还是难以平静。从前二哥哥还在的时候,说过,若是有机会,他想到处去看看,我想,我可以代替他,走遍这些山山水水,将看到的景象,记下来,回来的时候,说与他听。
你们想不到吧,我那二哥哥,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你这样出来,唐掌门竟也放心么?”云皎皎问道。
“这又何不放心的,”唐子琳看着她,勾唇笑了笑:“云姑娘,你不也在这江湖上走了这么久了吗?虽然我身边,没有千手公子这样的同伴,可到底我也是唐门的人,又岂是那胆小怕事之辈?”
一句话,说得云皎皎双颊绯红。
端起桌上的酒杯,同颜如玉一起,敬了唐子琳,“既如此,就愿唐四姑娘万事顺遂。”
唐子琳浅浅笑了,万事顺遂么?
听起来,倒是极好的。
抬手送酒入喉,辛辣的酒气直传四肢百骸,放下酒杯,道:“就此别过吧,江湖路远,来日有缘再见。”
说完,唐子琳拿起桌上的包袱,转身走了。
从窗户里往外看去,冰天雪地里,唐子琳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青石长街尽头。
“唐四姑娘,是个好姑娘。”云皎皎瞧着那条覆了白雪的长街,出神呢喃。
对于唐子琳的感觉,她是感同身受的。
她的家里,同样有四个哥哥。
她从来都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这四个哥哥之间,生出了嫌隙,她该怎么办。
唐子琳在这里等着他们,一来,是为了让他们欠唐子瑞一个人情,将来再相逢时,算是多了一番照应,二来,是告别。
同他们告别,同唐门告别,同雪山告别,更是同过去的一切告别。
“行了,小姑娘,这是唐子琳自己的选择,对于她来说,这样离开唐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颜如玉瞧着这般面露忧色的云皎皎,眉头微皱,开口劝解。
“或许吧。”云皎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颜如玉,道:“看来,今年过年,你要和我一起过了。”
“是在下的荣幸。”颜如玉挑眉。
桌上,伙计已经送来一个小火炉,上面煮着热汤。
热气氤氲,熏了颜如玉眉眼,懒态更胜。
“吃完这顿饭,我们就去长安吧。”云皎皎借着热气,打量着颜如玉的眉眼,半晌,才开口。
“好。”颜如玉回答。
对于她的话,他向来都是赞同的。
……
夜半时分。
万籁俱寂。
红烛垂泪,白雪折青竹。
书房里,唐子珺坐在书案后,一手拿着一方布,一手拿着佩剑,缓缓拂拭。
蓦地,书案上,红烛轻晃,一道寒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桌上书页随风翻动。
原本空荡荡的书房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一道清冷声音响起:“唐大公子好兴致。”
抬眼瞧去,正是那消失了的紫衣女人。
唐子珺将手里的剑收回剑鞘,道:“此事,你办的不错,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紫衣女人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才看向唐子珺,道:“奴家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唐大公子。”
“哦?”唐子珺心情甚好的样子。
“那唐二公子并不会武功,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听了这话,唐子珺猛然抬眸,看向紫衣女人,冷笑道:“不会武功又如何?他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武功,而是机关暗器,只要是对我有威胁的,都得死。”
“所以,五年前,你故意设局,让他将唐老夫人推下悬崖,这次,又教唆他做了这些事?”紫衣女人说着,点点头,“果真是无毒不丈夫。”
“只要你听我的话,自然有说不完的好处。”唐子珺勾唇笑了,昏黄烛光里,倒是像极了鬼魅。
“是,奴家记住了。”紫衣女人说完,转过身,抬手,摸了右手手腕一下,笑得嘲讽。
红烛轻晃,紫衣女人却已离去。
唐子珺往窗外看了一眼,也勾唇笑了。
窗外,乌云遮了夜空,夜色如墨。
这样漆黑的夜啊,谁也不会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影子。
待到天明时,依旧白雪皑皑。
谁又能听到,那白雪之下,掩了的低泣,看到那被白雪盖住的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