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岳桐被陆姨娘唤醒,疲惫的整理一番后,楼下已人声鼎沸,岳桐第一次看见这么热闹的场景,微微地呆住了,一直到被一个风风火火的男童撞开,于是在人堆里寻来觅去,等在稍微角落的位置寻见陆姨娘时,看见的是一张十分不愉快的脸。
岳桐赶紧下楼,坐下才发现,陆姨娘并非因为她的拖沓而不愉快,在她们的身后一个更加角落的饭桌上,有三个人在谈话。
一浅色布衣男子轻声道:“王上会照做吗?”
在他的左边,更年轻的黑衣男子半遮住嘴道:“那可不,秦王赏识公子,情势紧迫又别无它法,眼下只能将公子遣使秦国,讨得秦王欢意,从而避免干戈。”
饭桌上,另一边的灰衣男子质疑:“你讲的是真的吗?”
“去你娘的!”年轻的黑衣男子声音大了起来:“每回都要怀疑老子的话,爱信不信!老子不说了!”
浅色布衣男子连忙低劝:“行了,行了,你还不知道他,别嚷嚷!”又使了使眼色。
三人抬目忙看了看周围,客栈一片闹声,貌似没有引起人的注意,遂松了口气。
片刻沉默,灰衣男子一腔愤懑:“那不是九死一生吗!可怜的公子非。”
“他是王上之子,岂能置身事外。”年轻的黑衣男子很是看不惯道:“秦王既然赏识他,宠他还来不及,你操哪门子的心。”
“倒只有你一人如此认为,心大的宽一张床。他可是我国的公子,谁人不知伴君如伴虎,秦王他几时不高兴了,咔嚓一刀!公子非他就!”
浅色布衣男子立马撞向灰衣男子的胳膊,轻叱道:“不要命吗!再绉绉下去,没等公子非被,你先一步去了!”辛他反应快,才没能让灰衣男子的话讲下去。
灰衣男子叹道:“我就一急。”
话题并未因此叫停,浅色布衣男子问:“公子韩非何时出使?”
“这......我就不知了。但听我在宫里当差的熟人说,秦国来使似乎很急。”年轻男子端起桌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唉,公子非怕是命到当头了。”灰衣男子惋叹,低落地跟着小酌了一口。
“你们呐,光顾看眼前。”浅色布衣男子浅浅叹声,“殊不知韩国生死在即呐。”
渐渐,谁也不说话了,喝起闷酒。
韩非遣秦?
岳桐心砰砰地乱跳,小指在桌上敲个不休。
“起床怎么花这么长时间?”不等岳桐回答,陆姨娘又急道:“马上上楼拿包袱,立刻出发。”
“啊?”
岳桐还未反应过来,陆姨娘已经奔出客栈。
她的觉悟颇高,连忙喝了一口麦粥,抓起一张饼试着向怀里塞,觉得不妥后又放回桌上,端起麦粥,直至塞满了整个腮帮子,一口气跑回厢房一顿收拾,等气喘吁吁地跑出客栈,陆姨娘愁容满面地抚摸着一匹黑马,岳桐四处张望,云里雾里地将包袱递给了陆姨娘。
陆姨娘将包袱固定在马背两侧,一脚踩住马镫,翻坐在马背上,向她伸出手:“上马。”
岳桐面僵,后退了一小步,挤出笑容:“我们的马车呢?”
陆姨娘身子侧倾,够向她的手:“马车太慢,已经没多少时间让我们在路上耗了,快上马。”
她还没有马腿高,不成,岳桐摇头直拒:“姨娘我不行,真的,我真的不行。”
陆姨娘声色俱厉:“上来!”
真是的!没人权!岳桐半虚眼,颤抖的小手刚伸出去,就被一股天旋地转的力道直接带上马背。
双目刚睁开又闭上,岳桐紧紧地抱住陆姨娘的腰乞求:“慢点,我没坐过这个,慢点好吗??”她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抓紧。”陆姨娘拽紧缰绳,长鞭挥在马臀上,黑马长声嘶叫,迅猛地跑出十几米。
道路两旁的残影争先恐后退去,疾风抽打着两人的脸。
内心的恐惧渐渐变轻,但让岳桐难以想到的是这具身体的根基差的要命,出客栈不到五千里,胃内开始翻江倒海,吐完刚进的食物,接着吐酸水。
惨白的小脸微微泛着青色,环在细腰间的小手微微一松,陆姨娘心里咯噔了一下,勒马慢慢停下,抱她坐下喂了一口水,水下了肚子,不到片刻,又被悉数吐出,心里一阵火烧火燎,让岳桐一度认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谦儿,姨娘知道你很难受,但我们不能停。”
什么!意思是要继续赶路??岳桐哪里遭过这样的罪,虚弱的质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停?”
“攸关性命,一分一秒也不能停。”陆姨娘面色凝重。
“韩非遣秦?”岳桐不确定地猜道。
“对。”
居然猜对了。
“你还记得韩非吗?”
如果这里真的是战国,无误的话。据史记记载,韩非子,著名人物,喜欢刑名法术之学,法家代表人,善语不善书。司马光曾评: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
只可惜,个人结局不好。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岳桐忽然猜了一种最糟糕的可能。
陆姨娘兀自笑了笑:“姨娘又忘了,谦儿把一切都忘的干干净净了。”
“我,”岳桐不愿看见陆姨娘这般,总觉得因为失忆而欠她,那不是自己帐。
“姨娘只讲一遍。”陆姨娘端正身体,神色严峻,“你姓姬,氏韩,名谦,你的爹爹是韩国的王上,你娘亲叫冬雪,被你父王的王后残害。而你们的父王被巫师蛊惑,疑心你们会带给他厄运,连夜将刚满月的你们送到了宜阳,重返都城唯一的条件就是,女孩活过十三,男孩活过十五。如今你十五岁了,都城就在新郑。”
尽管岳桐有意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惊的合不拢嘴,这狗血的身世......
“公子韩非,王上之子,你娘亲的义兄。在宫中,除你的父王外,他是你唯一的靠山,现如今他被迫入秦,此去一去凶多吉少,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韩非出使秦国第二年就死了。至于死因......韩非终究是韩国人,无论始皇再怎么喜欢,也无法改变他是韩国人这一事实。始皇表面不介意,却暗生芥蒂,再得李斯谗言,最后导致韩非在秦国的大牢服毒而死。
韩非死后不久,韩国变成了战国七雄中第一个覆灭的国家,具体的时间是多久呢?岳桐也记不太清,平日里看书哪想着看那么详细。
不过岳桐算是明白了。
“姨娘想赶在他去秦之前让我们见一面。”
“是。”
得到陆姨娘肯定的回答,岳桐陷入了无限沉思,偏脑袋乱做了一团麻,根本无法集中思考,沉思良久,始终无法勘破自己的想法。
“谦儿,你要逃。”
岳桐未能感觉到陆姨娘说这话时的恼怒,眼里心里涌起波澜,还真听了进去,逃未尝不可,可她要逃去哪儿?
“仙儿!你忘了你娘和你哥哥怎么死的?”陆姨娘站起,怒不可遏,“十三岁生辰,谦儿被害当晚,是你当着我的面向天地起誓!发誓你今生不报此仇必千刀万剐万箭穿心!是你在雨中苦苦哀求,是你放弃女儿身!整整两年,我们付出了全部,就要因你的失忆,落个满盘皆输吗!”
......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韩仙发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不报此仇愿受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之罚!”遥远的地方一个朗朗清清的声音直击岳桐的记忆,她仿佛能看见跪在血盆大雨中的自己,身体还因为满腔的仇恨欲望而激烈的颤抖。
果然......她们的目的是报仇,如今是脖子上架着刀,进退两难。
唉,占了人家的身子又如何,没说有卖命的义务吧,这差事难度系数太大了,难保有去无回。但是......不谈报仇不报仇,乱世生死两茫茫,未知前路寸步难行,他是亲娘的义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若向他讨个保命的去向......反而……
差点被自己蠢傻了,韩非的最后一面要见。
一定要见。
岳桐暗淡的双瞳渐渐明亮清晰:“我去。”
陆姨娘暂松了口气,为防止岳桐坠马,用一根绳子拴在她俩腰间,开始没日没夜的赶路,除去进食休息,没有一刻不在赶路中,途中偶尔听见韩非的消息,多再过几日就要出发的消息。如此,更是容不得她们在平日里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