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韩王安从桌上抓起一则竹简甩下殿去，韩仙没敢躲，竹简滚落脚旁，她连本能的闪躲都做不出来，直觉告诫她，不能再惹高殿上的火炉子暴走了。

程西从侧方的帷幔里走出，从容地捡起合拢，朝她引路：“公子请。”他便是那日昭德殿外被尊为内侍的白纹紫袍大人，韩仙看见了他，仿佛看见了救命神仙，瞥了一眼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韩王安，行了个礼，连忙跟了出去。

殿内的紧张氛围因韩仙的离开似乎有了微微改变，韩王安坐回了玉椅上，随手抓起一本还未批阅的奏章，脸上的怒红渐渐褪去，见此，王后起身，上前贴心地安抚道：“王上息怒，莫气坏身子。”

“寡人生他的气？”韩王安怒目横眉，脸色还因为气极了生出些小抽搐，但执笔却落了一个稳的出奇字，“没出息的小子。”

王后淡淡地瞥了一眼奏章，违心地温和笑道：“冯太傅博学多识，由他担任十一公子的学业，再加上相国孙儿，一定会让王上满意的。”

韩王安停笔，缓缓抬眼。

方才的怒气呢？

没有。

那张脸上仿佛重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痕迹似的，落定在王后膈应人的喜颜上。

“今早相国府的马车直奔太学院。”那辆马车从不载其他人，王后微微颔首，继续以一国之后的姿态慈目道：“王上此番召张良进太学院，难道不是为与众公子交好吗？”

韩王安面无表情的脸上，忽地扯出笑意：“王后真真是寡人肚子里的蛔虫。”

王后莞尔......

......

“大人稍等。”韩仙快步拦在程西面前。

程西被面前的小人逼停，从容地抬头看了看天，问道：“十一公子何事？”

“马上就好。”韩仙小步跑到香兰的面前细声道：“香兰，你回去告诉絮儿我暂时不能到各宫礼安，让她别着急一切我来想办法，再到书房带上一只笔，接着来太学院找我。”说完使了一个眼神给她，要她速速去速速回。

要她回去带一只笔？太学院难道没有笔吗？香兰欲言，瞧见程西侧目视来，而韩仙又催促的紧，只好重重地看了一眼小杏，颔首返去。

“十一公子请。”程西继续引道。

韩仙三步并两步跟上程西，问道：“大人能和我说说太学院吗？”

程西看着前路，目不斜视道：“奴才粗鄙，知事甚微。”

“再少也不会比谦知道的少。”

程西俯视着身侧这个仰望着他的特别的孩童，双颊霞云，不像在走路倒像是在撵路，一张颇瘦的巴掌小脸布满殷切，殷切有些扎人，他忙正脸走路，微微减慢了步子，“过卯时，便为迟到，迟到者，太傅要罚站他半日。”程西有所停顿，“就快卯时了。”

“这么惨...”韩仙呢喃，加快了步子，显得更辛苦了，继续问道：“大人口中的太傅就是我的老师？”

“冯太傅是所有公子的先生。”程西恢复正常脚程。

“一个先生教所有学生？”韩仙讶异，与他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是。”

“为何不能人人一个先生？从而减轻太傅的压力。”想也未想，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程西骤停。

方才的语气和措辞着实难与一个孩童沾到边，韩仙忽然很想缝住自己的嘴，找个地方钻进去。

程西盯着韩仙的双眼徐徐道：“奴才见过的诸多公子中，属十一公子最奇怪。”怎么个奇怪法，他也不说了，继续向前走去。

韩仙又追到了程西身侧，听见他冷不丁道：“冯太傅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又是名门望族、德高望重，自是没有比冯太傅更优异的先生了。”

见程西说一句留一句，人家不想说，韩仙自当没听见，一口气问向了别处：“那太傅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尊岁几何？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裳？有什么喜好？喜欢什么品行的人？”

程西又停下，看着她，看的她心里发毛。

又说错了什么，韩仙难淡定了，总这么她也吃不消啊，忽地口吃起来：“怎、怎，”

“十一公子，见到冯太傅你就知道了。”程西抬起下颚，抬手遥遥指去。

近处有草地上立一块大石头，刻着两个不认识的大字，一簇簇翠竹由近到远，远处站着好些群人，视线中有了人影，耳旁便生了人气，方才全然听不见的嘈杂声音，在此刻，忽地响耳起来。

“十一公子，太学有规矩，奴才只能止步于此了，怒不送。”程西把竹简交给小杏，服了服礼，离去了。

韩仙望着程西的背影消失在乱石间，拿过竹简，一扫远处看过来的人，硬着头发走了前去。

脚下的路异常的长，韩仙忍耐着一众人的目光，走到了众人的跟前，果不其然，一身褐衣的男子上前，眉飞色舞起来，颇有些姿色。

“站住。”褐衣男子单手斜横韩仙眼前，傲视地挪了半步，给韩仙一顿上下打量。

“无礼。”小杏出头娇呵：“敢拦十一公子的路。”

褐衣男子听罢张狂笑道：“十一公子，我跟着王孙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王上有个十一公子，哪儿来的小狗装大尾巴狼呢哈哈哈哈。”伙同身后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小杏的脸气的发红：“你、你你。”

“你什么你呢。”褐衣男子推开小杏，贴近矮他一整个头的韩仙面前，不屑一笑道：“狗东西，唬你大爷呢，不想挨板子滚蛋！”褐衣男子的手扬向韩仙的脸，韩仙后退一躲迅速展开竹简甩去，直砸向他的脸。

“真的好生佩服你的勇气，居然将王上的儿子归纳为狗，”韩仙平静地脸上忽地挂起笑容，“不知是哪位王孙的手下？”

褐衣男子吃痛，跟看见了竹简上显眼的红色大章，捂着左眼的手跟着身子一顿僵在了原地。

韩仙的话惊起一众人脸色难看起来，若不是离得近听得比较仔细，稍微远点的人看见这样一张笑容满面的小脸，便要以为这是个温顺的孩子......

“还有人拦吗？”韩仙握着竹简的一头向众人近了近，见众人面面相觑，甜甜笑了：“甚好。”

“十、十一公子停步。”人群中站出一个黑衣男子，恭敬地行礼道：“十一公子别误会，太学有规矩，”看了一眼小杏，“不许奴才踏足。”

不许陪读？韩仙看向小杏，小杏摇头表示不知，目光又还到了黑衣男子身上。

黑衣男子忙道：“奴才不敢骗十一公子，奴才是翃王孙手下，十一公子看见的这些都是公子王孙的贴身奴才。”

那这就麻烦了，韩仙小有思索道：“小杏，你依着原路回新月殿，看看能不能撞到香兰，直接带她到这里来。”

“香兰姐姐要奴婢跟着公子，不得离开半步。”小杏着急了起来。

韩仙重新卷起竹简，指了指等候着的众人：“可你看，你进不去。”

小杏眼眶湿润了。

韩仙无语道：“哭什么？里面是有老虎还是大灰狼？我还能被生吞活剥了不成。”

“可、可是，香兰姐姐她......”

“你难道是她的丫鬟？我说十句竟还抵不上她一句管用？笨蛋！傻傻站着等着被欺负吗。”韩仙深深地看了褐衣男子一眼，指向意味十分明显，褐衣男子很自觉往后退了退，让开了路。

韩仙转身挥了挥：“我进去咯，不想受委屈就快走。”

韩仙的身影越渐变小，小杏委屈巴巴遥遥望着，甚是想不通，明明十一公子才说了四句话啊，根本没有十句，哼，十一公子和宫里的主子一样讨厌。

韩仙的身影消失在了一干人等的视线里，安静的太学院外忽然地又嘈杂起来，议论纷纷，褐衣男子不爽地推开了黑衣男人的安抚，气馁的目光凑巧触及到了还留原地的小杏，还未等他讲出口中的话，前一秒还在委屈得小杏来了一个迅速转身，不加停留地跑了，霎时，哄起一片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