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低头跪坐在犄角旮旯里毫无存在感的少年身子轻颤,难为地从软垫上起来,垂目结结巴巴道:“先生,皎、皎......”
冯太傅将戒尺搁在案桌上,不容有疑道:“背诵,抄百遍,你选一个。”
韩皎声如蚊咬:“常......棣之......华,鄂不,”
冯太傅击响戒尺,清脆尺声激直了韩皎的佝偻。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韩皎诵读声读到后面越来越洪亮,完毕行了一个礼,火速坐了下去,头比先前更低了。
一字不差,冯太傅轻微地点了点头表以肯定。
韩仙挑了挑眉,有些佩服地多了看眼最后一排的韩皎。
冯太傅道:“你们还有话讲么?”
这回,韩典韩翃面上更难堪了,不过他二人才不服气,冯太傅见他二人没下了脸,也在乎他二人真假认服,侧脸看了看韩无厌。
知是让他接着说下去,韩无厌暗下一喜,认真的道:“阮姬不爱好奢靡,紫竹玉矜贵,阮姬未必喜欢,是吧十四弟?”
韩禄认同地点了点头,他母妃阮姬的确不爱徒有奢华外貌之物,紫竹玉的笔杆是玉仿做的竹节,握在手心里都显沉,用来写字不太实用,恐怕他母妃收了未必称心。
韩无厌道:“王兄和你一起亲手制作一个礼物送个阮姬好不好?”
韩仙的目光从韩皎身上收回。
韩无厌道:“十四哥那有上好的圣音竹,再命全城最好的筑艺人快马加鞭打造一支独一的笔作为生辰礼,如何?”
韩禄大大的眼睛里闪烁一阵欢喜,又好像考虑到了什么,随即暗沉了下去:“那还算十六的备的礼物吗?”
韩无厌回答:“你到我那挑选圣音竹,再到马场筛选优质的马尾,当一当监制,如何不算?”听着好像很有道理,韩禄小鸡啄米式点了个头。
自知计谋成功了大半,韩无厌看向了韩仙,问道:“你呢?”
闻言,韩仙开始思考她能做什么补救,但她发现韩无厌根本就不在意她的回答,摆上了一副通情达理的面孔,又是对着她又是对着韩禄道:“哎呀,我忘了,你刚进宫,应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阿禄我们算了吧,他就跟在我们后面打个杂,就当他赔罪了可好?”
韩禄似乎另有想法,犹犹豫豫道:“十四哥,阿禄很能干,我们两人可,”
“不可以。”韩无厌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即给他打断了:“先生,难到这个过错是无厌一人所为么?”想全身而退,没门。
韩仙算是听出来了,主动站出来认错,听似可用的将功补过,韩无厌煞费苦心地编排,请君入瓮呢,她小看他了,也不知这翁长什么样子......
冯太傅朝韩仙看去:“十一公子认为呢?”
韩仙瞥了一眼在旁全程不为所动的张良,既不参与又不帮衬,应该是她想多了,人家根本没有笼络她的心思,不于是淡淡的笑了笑:“韩谦以为可以。”她如此心甘情愿的回答,并非不知韩无厌没安好心,逃是逃不开,在韩无厌还没拨露开这颗好心之前,她可以理解成是小孩子闹情绪,捉弄而已,无伤大雅,她可以观望观望。
接着,冯太傅又问了韩禄,韩禄不清楚韩无厌真正的用意,在悄悄看了韩仙后拘谨地啄了啄头,冯太傅便让众人坐下。
韩无厌回头嚣张地冲着韩仙得逞一笑,心情十分好的坐到自己的坐案前,韩语韩禄相继落座韩皎韩无厌对面,于是,韩仙的位置在哪,十分明朗了。
“这是容人哥的位置。”一道声音将要落座的韩仙喊停,她坐后的宝蓝色长袍少年已经站了起来,前一刻还嘻嘻哈哈的少年顿时像换了个人似的,俊目睥睨着她倨傲道:“你不能与四哥同坐。”
不能?那她坐那儿?韩仙的目光扫到拉通的大窗边,底下放着两个品相寒碜的垫子,她不想坐那,迅速地收回了目光,却看见看着那两个垫子诡笑的韩无厌……额上的神经不配合的跳了跳,她知道韩典口中的容人哥哥是谁,韩王安的七公子韩连茹,字容人,赵怀说,王上特批,允许冠礼后的公子一月一次返回太学院听课,就像此时身边的四公子韩晟一样,一月仅一次。
可他不是还没来吗?
韩仙指着面前的案桌,复问确认:“他没来,我不能坐?”
韩典直直地正视着韩仙一字一句道:“容人哥今日没来,不代表明日以后不来。”
韩仙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郁气,气的她条件反射性伪笑了两声:“若他一直不来,便一直留着?”
“当然。”韩典嘴角扬起一个比韩仙自然许多的笑:“容人哥乃兄长,你我都要敬之唯之。”
什么敬之?唯之?又不是展览品,物尽其用,先来后到懂不懂,人不来位置空着给鬼坐吗?她差点就把这些情绪话吐出去了,好在她克制住了,韩仙做了一个深呼吸,跟他辩没用,她转身问向冯太傅:“太傅,韩谦认为他说的不对,若是不可亵渎,供人礼拜之物,韩谦尚无话可说。”韩仙一一看着眼前的物品沉静道:“可笔、墨、砚、桌这些供人学习的物品,竟也分专属,物尽其用,占而不用会落灰的。”
冯太傅淡淡道:“坐。”
韩典不甘上前言道:“太傅!他怎可与四哥齐肩?”
“十公子?”冯太傅抬目,面容严肃道:“此乃太学,非谁斗场,汝等之间连着同一脉血缘,有着实在的手足之情,还不能令你给出一个位置么?”
韩典愕然在原地......先生这是在提点他,他今日不让他坐这个位置,叫人传出去,传到他父王耳中,便是他心里容不下他,不说其他人,他在他父王面前一直维持着不争不抢的态度,他珍意七哥的物品,他父王可不一定理解,让他父王知道他今日因为一个位置紧逼不休,恐怕会导致母妃十几年来的付出付之东流了......他差点因为盲目激进糊涂了。四哥果然是四哥,一直冷静地坐在原位。撤回停留在韩晟挺拔身躯上的目光,韩典悻悻道了一声失礼,在韩仙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坐回了原位。
“今日,老夫不讲尚书,论诗经常棣,老夫念,你们写。”冯太傅关上竹简,合上了眼,缓缓念起:“常棣之华,鄂不......”
众人毫不意外,随之执起笔,不会儿,每个人在竹简上都完美地落好了最后一笔。而韩仙,怎样也不是地提了几次笔后,最终还是认命地将手中的毛笔搁置到了砚台上,也不知道念道哪儿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韩仙忐忑地等待着,她不好意思看桌上的空白竹简,坐第一排太危险了,更不敢看冯太傅,生怕冯太傅突然睁开眼睛,韩仙的视线硬生生地被挤到了右斜方,而右斜方坐着张良。
张良认真地挥动着手中的笔,竹简上已经密密麻麻了很多字,虽然她并未看懂,却也觉得那字写的十分好看,她的思绪开始飘忽起来,张良、张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名字这么地熟悉呢?到底在哪儿听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