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归根究底还是李君羡对本体的记忆摸索地不够深透,先是引来了粗通医术的尉迟宝琳,继而又招来了腹黑的李勣,牵一发而动全身,被这老家伙给算计了。
不过,话说回来,英国公李勣人到中年,也是够辛酸的,仲子李思文早产,从小体弱多病,适逢李唐初立,强敌环伺,李勣常年征战在外,疏忽照管。待到李二执宰天下,李勣终于腾出时间教导儿子,却发现李思文不仅病况更加严重,而且十分惧怕与外人交涉。
为了弥补欠缺的父爱,李勣谢绝宾客,一心为儿子调理身体。历经三五载,终是有了成效,只是仍旧不能断药,是为李勣数年来的心头之苦。
偏巧,那日奴仆疏忽,阴雨浸潮了为李思文准备的药草,李勣好不容易寻得药草作以替补,正于药堂亲自熬制,忽闻阍者来报,尉迟长子造访,李勣想都没想,摆手道:“叉出去!”
尉迟宝琳与李勣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进普宁坊犹如进自家一般熟悉,少顷,便绕过追赶的家童,来到李勣面前:“叔父何故动怒,拒小侄于门外啊?”
“鄙人福薄,难有少卿这般贤侄!”
李勣说时,追赶的家童已经反应过来,匆忙赶回药堂,将尉迟宝琳围了起来,李勣也不多话:“有事讲完,速速离去,免得我让家童与你叉出去面见圣人,治你个扰我儿养病之过。”
李思文的病痛,李二也知晓一二,曾因验方还割下过龙须为其作药引,文德皇后在世时,亦是对其倍外疼爱,尉迟宝琳再胆大包天,也扛不起这份罪名,忙作乖巧道:“叔父勿怪,今日小侄前来并非私己,实乃与叔父当年同投瓦岗的兄弟李君羡,李五郎旧疮发作,急需叔父妙手回春。”
“李君羡李五郎?”李勣满脸疑惑,似乎从来不认识李君羡一般。
这也怪不得李勣念不起昔日兄弟,实乃他这人一来不好馋嘴鱼脍,二来,这几年一心扑在为儿子调养身体上,少有走动,连长安城都几乎忘却了他这号人物。
追溯往昔,终是念起了同战之谊,李勣谨慎追问道:“既是五郎旧疮发作,自有其家眷寻求良医救治,何故差你一外人来寻我这避世之人?”
当年尉迟宝琳得一妙人指点,要他拜李勣为师,尉迟宝琳自是大礼奉上,诚恳至极,谁想李勣却不为所动。宝琳哪肯善罢甘休,每每得空便来拜访,本来李勣心中已有些松动,不知谁人乱嚼舌根,言宝琳拜师之意在李勣的两个儿子身上,李勣私下暗访,果然长子李震已与一众公爵子弟勾肩搭背。
他之所以能游刃有余于李二父子之间,全在独善其身四字真言,如今岂能容忍爱子与一众招灾引祸之人为伍,自此,但逢宝琳登门,必招叉出去的上宾款待。
宝琳深知二人之间误会太深,若不实言相告,被其察觉,反倒弄巧成拙,便将李君羡佯装病危托孤,是为了整顿家中不成器的母子二人一事说与李勣。
李义协小霸王的名号广传在外,李勣倒也不疑,略自思量一番,便以昔日同战情谊应了此事,与宝琳同往崇贤坊,为李君羡圆了善意的谎言。
李君羡的噩梦便是由这一刻开始的。
前几日都是简单用了些药草,倒也无甚大碍,到了第三日,李勣突然跑来大献殷勤:“观五郎气色恢复不佳,想来是旧疮根深蒂固,得需多方调理。”
不等李君羡辩驳,上来就是满满一坛药膳,当着萦娘与李义协的面,一副医者父母心的模样,亲自喂李君羡一口一口灌下。
萦娘几乎都感动哭了,没想到瓦岗兄弟情谊竟如此深厚?大恩无以为报,身为人子的李义协,只能一抽空便去普宁坊与李思文作伴。
而李勣精心熬制的药膳滋味,一句话,上头!只要吃一口,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种上头。
看着浓眉大眼,一副和善面庞的李勣拎着再熟悉不过的陶罐,李君羡牙齿颤颤道:“承蒙君侯多日来不辞辛苦,为我熬制药膳,近日确是大有改善,这药膳以后就免了吧……”
“诶!唤君侯多生分啊?”
李勣说时已然打开罐顶的黑釉碗,一股浓稠的黏液夹带着不知名的黑色软化物,顺着罐口滑入碗中,盛了满满一碗,顺手递近李君羡眼前:“自瓦岗起事,一路坎坷走来,如今又同朝为将,注定你我兄弟情谊长久不散。粗算起来,五郎长我一岁,既是兄长身体抱恙,愚弟自当极力相助。”
我可去你的兄弟情义长久不散,今日再吃一口你的药膳,怕是活不过明日了,李君羡手上一再推阻,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堂堂禁军将领,莫要让小辈们笑话了,来,大口,大口吃!”李勣抿着坏笑,一再怂恿道。
良久不见李君羡动嘴,李思文禀着一双懵懂,惹人怜爱的眼神劝道:“叔父快吃吧,可好吃了呢!”
好吃?你父亲给你调制的药膳或许香甜可口,给我的这份可是要命啊!无奈,把柄捏在人家手中,李君羡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萦娘干看着作甚,也是身体欠佳,需要补补?”
那浓稠的黑色软化物看起来都令人发慎,萦娘忙连连摆手道:“此乃英国公专为五郎疮伤调制,我就不掺和了。”
说罢,便以要为李勣父子准备饭食,匆匆离开了前堂。李君羡眼神一转,落在正于李思文嬉闹的儿子身上,哼声道:“你思文贤弟少来崇贤坊玩耍,还不一尽少东之谊,带其多去转转,留在此处是想替为父试药吗?”
顷刻,屋内只剩下心知肚明的二人,李君羡长舒一口气,摆手道:“懋公有事尽管直言,何必如此折磨与我?”
憨笑一声,李勣拱手道:“五郎果然聪慧!”
不聪慧能行吗?若再看不出你的诡计,一命呜呼都没人说理去:“快说,免得我反悔。”
李勣确是有求于人,也不再相逼,坦言道:“我家那小郎君自幼体弱多病,神智未开,如今我又年过半百,总得想着身后事。月前无意知晓义协小郎君有心入仕,我见其秉性醇厚,又重情重义,想着以我半生功勋,为二人于九卿①请个职位。”
“呵!原来是想我家义协与思文贤侄作伴啊。”
“确是如此!”李勣诚然拜道,“此事愚弟斟酌已有七八月,实在别无他法,这才出此下策。委屈五郎之处,他日我家儿郎得以立足,愚弟愿以毕生功勋报答今日恩情。”
见李君羡迟迟不答,李勣生怕他以为要儿子终生与思文作伴,急声道:“三载,只需三载!思文何等情况,我心中有数,我也绝不贪心,三载过后,勿论思文是否立足于九卿,我皆以毕生功勋报答。”
“不必了!”
“嗯?”李勣蒙神不解。
但见李君羡摊手道:“此事非我不帮懋公,实乃那小崽子近日新获不少公爵子嗣为友伴,底气十足,以我对秉性其了解,断然沉不下心来,与思文贤侄在枯燥的九卿为伴三载之久。”
“父母之命,也敢有违?”李勣诧异道。
闻言,李君羡不禁哼笑一声:“懋公长子李震……不是也如此吗?”
“哎,孽缘,孽缘呐!”李勣仰天长叹,“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
九卿:由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仆寺、大理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府寺,组成隋唐时的中央部分行政官署总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