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李君羡本有要事在身,无暇回崇贤坊,然而李义协这几日实在飘过头了。此前承蒙与张士贵多年情谊,为其铺路去禁军任职,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去北苑转悠了一圈,婉谢了张士贵好意。
继而长安公爵子弟口中传出,昔日的小霸王为太子殿下所看重,不久便要入东宫为太子卫率。不用多想,必然是尉迟宝琳等人要将李义协安插于李承乾身边,当年他们父辈就是这般押注的。如今太子与魏王之争已初现苗头,勿论最终哪方胜出,这群公爵子弟都要有自己人从中牵引。
而他日双方你来我往时,自然不敢拿主子下手,反倒是主子身边之人成了剪除打击的标靶,年轻气盛的李义协怎懂得自己已然被人当作枪使,届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君羡也不能将太子与魏王此后的下场告诉他,父子二人在厢房争吵许久,可恨工具人仍不知思悔,一心要去追求公爵子弟为他描绘出的宏图远志。李君羡也算明白,小霸王今日为何突然孝心大发,为他花钱铺了一条河卵石路。
更可气的是,这小子竟然还气呼呼地讥讽其老子来:“以前孩儿以为阿耶多年未曾晋升,实乃非士族出身,无以为继,如今却是明了,阿耶当年冠勇,早已被玄武门悠闲时光所腐蚀,只图享乐。”
“何以?”
但见李义协涨红了脸:“阿耶忘了自己拖常大夫转递辞表于圣人了吗?”
闻言,李君羡怒意稍减,心中不由暗赞,常何果然不负所托,接下来可有的忙了。思量间,脱口道:“你小子消息还蛮灵通的!”
“要若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义协极力压制心中愤恨,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此前阿耶还要自己与一众公爵子嗣为伍,如今自己靠实力为众人推举,阿耶却如此恼火,反而要他去禁军风吹日晒?
而此时直棂门外,听声入耳的萦娘更是恼火,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拽起李君羡衣袖,鹅蛋脸上的妆容颤抖着咆哮道:“我为你鞍前马后,舍下颜面,去捧人笑脸,你却悄然呈递辞表,是要气死我吗?”
就这?这样就能气死你,以后我所作之事,若知道了,莫不是还要原地腾空,遨游九天?
“夫人且听我解释!”
“不听、不听、我不听!你马上去把辞表讨回来,若不然,这日子也别过了。”
倍感熟悉的场景,勾起李君羡脑海无数回忆,只是唐朝可不像后世家家户户豢养公主的时代,谁还惯着你不成?
眼见父亲移步安坐榻上,沉默不语,李义协左右思量,终是卸去心中不悦,一边安抚母亲,一边劝和道:“或许父亲真有难言之隐,阿母且稍作息怒,请父亲言说清楚,再做定夺不迟。”
“有甚可说?”萦娘也是气愤至极,就差破口大骂,“此前待宾前来商议入族赵郡李氏,你父亲花言巧语,言说协儿如今前途无限,不必拉下脸面求人,如今不仅阻拦协儿入东宫任职卫率,自己竟然还呈递辞表,莫不是嫌这份家业来得太过容易?”
正说时,阍者来报,门外有人求见郎君,话言未了,信使已然急匆匆闯了进来,顾不及厢房的争吵,附耳于李君羡耳畔,言语几许,又火急火燎出了府门。
母子二人正在愣神,却见李君羡一甩袍袖:“此番呈递辞表乃以退为进之计,他日事成之时,夫人自然明了,如今我有要事急需亲赴,待回来时,再与夫人言说……”
“不行,这几日你奔波在外,也不知忙碌何事,从未有过归家念想,我岂知你何时才能归来?今日不言说清楚,我若心急之下捅出篓子,届时你可别怪我。”
诶!遇到这么个夫人,李君羡也是醉了,好在有鲍伯盯着,尚能挤出些许时间,于是整理思绪一番,心平气和引导二人思考:“夫人可知我戍卫玄武门已有几载?”
萦娘不知他所问为何,凝神脱口道:“除却贞观八年追随褒国公征讨吐谷浑,至如今也当十载有余了……”
“十载有余,为夫功勋未进半步,官职依旧,夫人不觉奇怪吗?”
“难道不是五郎非士族出身吗?”
萦娘说时,见李君羡摇头不止,又喏喏道:“想来圣人倚重五郎之冠勇,常人无可比拟吧……”
“夫人太看得起为夫了,禁军中身负勇武的监门、郎将举不胜数,何缺我一人?”
“却是为何?”李义协更是不解。
掩门塞听,李君羡悄声道:“玄武门乃京大内要地,得之一飞冲天,圣人岂能不重视?而我戍卫以来,无有差错,深得圣人倚重,只是如此以来,玄武门反倒掣肘我升迁之路,若想晋升,当需尽快弃去玄武门这把双刃剑。而圣人倚重我多年,颇有依赖之势,定然不会任我晋升,如今之计,唯有借致仕归乡之由,以退为进,方能于长安立足。”
此等勾心斗角的政事,萦娘一时半会怎能理解,倒是与一众公爵子弟为伍多日的李义协瞬间明白其中道理:“既是如此,孩儿有甚可以为阿耶助力之处?”
闻言,李君羡也不推辞:“协儿既有心,为父也不瞒你,那日我与张公于玄武门闲谈之际,张公透露圣人即将挑选公侯子弟再设新营,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了此等显赫军籍,他日即使太子真心倚重与你,也当另眼相待,比你借人举荐,作甚太子卫率强上百倍。”
“这……”李义协着实心动,只是如此以来,便辜负了一众公爵子弟的期待,此后想是很难再同坐一处议事了。
“瓜娃,强者自有人倾顾!”李君羡一眼就看出来儿子的顾忌,“你若入职禁军有所建树,立功授勋,届时在一众公爵子弟之中就不是如今这般地位了。何故目光短视?”
热血少年就是热血少年,随便打针鸡血,体内便沸腾起来,李君羡趁机为其开路道:“你若不舍近来交获友众,大可言说,是为父强要你入职禁军,孝命难为。”
“孩儿领命!”
看着儿子如此热血,萦娘也是稍有松动:“那我呢,为妻有何可助力之处?”
略一思量,李君羡亲切拉她入怀:“夫人之能,堪为此番以退为进之主力!”
“哪有?”萦娘双颊羞红,纤纤玉指缠弄着李君羡的袖带。
但见李君羡一本正经道:“仅凭一张辞表,圣人定然不做理会,只当我是戏言,而夫人此前与长安一众武官妻妾交好,大可在闲聊之际,有心无心透露为夫致仕一事,想来不用多久,此事便能广传长安坊临,届时生米煮成熟饭,令圣人再有不悦,也当有所旨意。”
还有这种操作?李义协也是惊呆了,举头望着陌生的父亲,满眼尽是敬仰。
这有什么,后世娱记圈哪天不发生这种事?看都看腻了,也正好让大唐体验一把微博的毒害。
额……微博的快乐,快乐!(狗头)
安抚完母子二人,终是腾出身来,李君羡马不停蹄,挥鞭一路向南,疾驰赶往老地方——安德坊!
忙碌的这几日,李君羡一直让鲍伯私下打探李淳风的去向,就在昨日终是得到一丝线索。原来自那日分别后,李淳风一直藏身于凝浑阁,其实只要他一直不与外界联系,鲍伯根本查不到他的踪迹。可就在几日前,不知何故,李淳风拖人向洛阳带了一封密信,鲍伯也是顺着信件一路查到了凝浑阁。
与此同时,鲍伯接到回报,密信的收取人正是李淳风的好友袁天罡,并且在接到密信后,星夜驰骋赶来了长安,落榻于安德坊李淳风宅中。适才那位火急火燎的信使便是来报,李淳风已然出了凝浑阁,回家亲自接见好友。
暮春的闷热在鲍伯的阑珊领口泛出一层层晕痕,只见他抹去颌下即将滴落的汗珠,急切道:“五郎怎耗了如此之久?”
悄声栓了坐骑,李君羡坦然道:“家中琐事缠人,耽搁片刻,眼下是何情况?”
“二人入屋半个时辰有余,我不知其中情况,心有顾忌,适才于女墙窥视,见二人正于厅中摆弄那尊仿制的浑天仪,相隔甚远,听不清言语何事。”
鲍伯说时,便要拉他绕去女墙观望,李君羡却止步不前,狐笑泛于嘴角:“我正想一睹袁天罡风采!”
言罢,大步越过乌头门,一脚踢开半遮半掩的正门,径直向正厅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