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信任不足,在了解到李君羡意欲抢夺武氏在关内道的木材生意,邹凤炽心中仍有疑虑:“不瞒五郎,邹某蛰伏长安多年,家族产业才略有起色,若是想要与武氏一较高下,仅凭我长安、洛阳各处产业,还不足以向如今势头正盛的武氏叫板,除非动用五郎赠与的五斛金,方能打武氏个措手不及。只是五郎又如何肯定,邹某放手了长安豆腐作坊,良相就能不再纠缠那五斛金的用处?”
“良相之所以纠缠,是因我此前蛊惑坊民,唯恐他人效仿,渐而少了耕种人力,于本朝农业不利。如今邹兄将放手之事传出去,转而与武氏抢夺木材生意,乃是商业竞争,良相即使有心,也无权干涉。而且朝廷也不会任由武氏一家独大,邹兄此时出手,高收低卖,必能迎合一众急需木材之人,同时也能聚集不少人脉,一举多得,岂能就此放过?”
对此回答,邹凤炽很是满意,心中默默盘算起与武氏较量的各中细节,渐而原本从容的脸上浮现一丝顾虑:“听闻武氏有一女,容止可观,已于去年被圣人召纳入宫,封为五品才人,赐号‘武媚’,会不会对你我筹划之事有所阻碍?”
武氏内部纷争自是不会与外人道说,如今武媚娘受招纳入宫,即使心中再有怨恨,双方都需互相借力。只是武媚娘需等到小九李治,方能得宠,眼下李二又不在京中,即使有心,也是无处可诉,帮不上什么忙。
“圣人此次巡视洛阳,定期两月,两月之内,邹兄可有把握,一举拿下武氏在关内道的木材生意?”
“两月?”邹凤炽一脸惊愕道,“五郎有所不知,自邹某落败后,武氏近年来如日中天,若是只拿关内道,为其察觉后,必然倾尽河东道以及运河沿岸各处产业,前来支援,届时恐你我反被其所制。即使有那五斛金相助,也是打长久之战,两月绝无可能。”
“那就……那就双管齐下!”李君羡信誓旦旦道。
“何以?”
侧身瞥了邹凤炽一眼,李君羡轻笑道:“商贾趋利而行,一旦你我与武氏开战,洛阳以及运河沿岸各氏族产业定然有浑水摸鱼之辈,也有那作壁上观之辈。既是如此,不如由邹兄差一能言善辩之人即刻前去游说,达成合纵连横之势,由各氏族联盟,与你我在长安同时向武氏各处产业发起围剿,届时首尾难顾,即使武氏有万贯家财,也难抵挡摧枯拉朽之势。”
但见邹凤炽哈哈一笑:“常言道,商场如战场,邹某今日算是领教了!”
言罢,又添一丝疑虑:“我那女儿倒是有邹某年轻时几分魄力,前去游说不成问题,只是这一去,少说也得七八日,待到等来回信,十日在所难免。而五郎府中银杏大树已然开始伐锯,不出一两日,武氏必然有所动静,在此之前,不知五郎如何应对?”
闻言,李君羡起身踱步屋中,思量片刻,丹眸一转,凌厉非常:“此事我心中已有盘算,不日邹兄即可知晓我之用意,如今邹兄只管分派人马,尽快组成三五支伐木队伍,最好将木材铺子设在……城南启厦门附近。”
“确是为何?”
却听李君羡反问道:“邹兄可知城南曲江芙蓉园?”
长安东南角有曲池,山水景色优美,自秦时,就已经开辟了皇家禁苑——宜春苑,至此曲江成为了皇家上林苑的重要组成部分。
至随文帝时,恶其曲,遂更名为芙蓉园,经过初步改造,曲江重新以皇家园林的性质再次出现在历史舞台,并且在园林中引入了魏晋南北朝时的‘文人曲水流觞’故事,赋予了一种人文精神。
心中好文聚士的李二绝不会放过这个极具内涵的地方,只要这次巡视洛阳知晓大唐经济有所宽松,必然要加修芙蓉园。在历史中,芙蓉园重新加修后,也是赐予心爱的魏王李泰作为后花园,后世更是一大文化旅游景区。
当然,特娘地,房价也贵地要死!
若是尽快占据关内道木材市场,即使李二念在元谋功臣之后,有心扶一把武氏,也会因为邹氏木材铺子距离便利,心中有所盘算。届时再由李君羡或是邹凤炽寻人从旁进言,只要李二首肯,邹凤炽便算是真正在长安落定,后来人即使有心,也是望尘莫及。
邹凤炽最初的贪念还只是先打败武氏,占据长安木材市场,如今有了李君羡这般高瞻远瞩,自是信心十足。
夜已入深,弘化坊内虫鸣不止,飘忽的灯影中,心中满是喜悦的二人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将各中细节轮番推演,大到选址、运河沿岸近年来各氏族的变化、武氏人脉有多少,以及推荐何人进言,拿下朝廷采伐许可等。
小到钱帛、人手分配,甚至连天气变化也都算了进去,最终推演出了具体双管齐下的时间。
滔滔不绝中,承天门的晨钟已然惊醒各坊寺观,一时间,钟声齐鸣,坊内十字街传来朝奏官熙熙攘攘奔向承天门的疾步之声。
暂作道别之前,李君羡再次叮嘱道:“勿论何时,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都不可与外人言说,即使有眼明心亮之人看破,你我也要誓死不认。”
从后来发生之事来看,邹凤炽此刻显然没听懂李君羡话里话外的全部意思,随口允诺了一声,好奇问道:“五郎巧获五斛重金,转手相赠,邹某已是敬佩五郎魄力,而今大张旗鼓挑战武氏,邹某实在好奇,所作为何?”
“钱!”李君羡脱口道,“几日前我府中设宴,深刻认识到钱帛的重要,而我即将致仕,无有钱财助力,即使圣人恩宠,赏赐有加,也不过一山野村夫……”
“只是如此?”邹凤炽半信半疑道。
若真是如此,当初李君羡为何不悄无声息,独自掘了那五斛金,即使无有自己相助,也能巨富一方。而如今冒着巨大危险,与武氏为敌,一旦落败,血本无归不说,亦有倾家荡产之危。
挑战武氏的真正目的,李君羡自是不会与他言说,若真说了,恐怕邹凤炽就没眼下这般信心十足了。
丹眸斗转之际,李君羡笑道:“邹兄行商数十载,经验老道,想来也知晓‘危险与机遇并存’之理,若我一心只求安乐,家族如何兴盛,子孙又如何延绵呢?”
荫泽子孙勿论在氏族阶层,还是在官僚阶层,都深入人心,邹凤炽闻言,又添了几分可信,同时自认为看出了李君羡的野心,豪言壮语,许诺要与其共享天下财富。
共享天下财富之前,先共饮一杯酒水提神,二人趁着拂晓天色麻亮之际,各自回府安排事宜。
鉴于李君羡这边还要戍卫玄武门,分身乏术,便将接下来几日的安排,全都交给了萦娘,只待邹凤炽的闺女游说完毕,传来回信,便可正式向武氏发起正面挑战。
经过昨日的伐锯,刘仁实等人已经初步有了经验,而接下来所伐锯之材逐渐粗壮,于是早间来到府上,提出要多备一些绳索和护具,萦娘心疼钱帛,也怕众人受伤,全都一一应其所求。
只是李君羡的叮嘱让众人大惑不解,他要刘仁实每日只伐两截,余下时间全都去安善坊教弩场训练。
而挪移伐锯下来的两截木材,交给了杜怀恭六小只,并且嘱咐,一定要整整齐齐摆放在乌头门前,若有人打听买卖之事,便说是为李义协筑建婚房所用,不谈相卖之事。
崇贤坊的参天银杏太过醒目,突然断了枝头,就有那好事者前来询问,得知未曾毁伤屋舍,不由惊赞伐木技术高超。
到了次日,六小只将伐锯下来两截与先前伐锯下来的四截整整齐齐摆放在乌头门时,府中急缺木材筑建亭阁屋舍的官员便前来打探,游说萦娘无果,也就悻悻而归了。
消息不胫而走,加上萦娘与长安文武官员妻妾十分相熟,很快已是各坊尽知,终于坐不住的武氏竟然先差了一管事,前来游说,愿以原来开出的三贯价钱购买。
这下萦娘心中也有了底,女主人的身份倍现尊贵,请其吃了杯茶水,便婉拒了。
眼见伐锯下来的上好木材越来越多,想要浑水摸鱼,就此从武氏木材生意强拽下一块肉之人,蜂拥而至,萦娘谨记李君羡嘱咐,巧言圆了为李义协筑建婚房的假说,意思是高价者得。
闻听此事,武氏急忙召回了在外的武元爽,兄弟二人商议片刻,便由武元爽亲自前来崇贤坊,开出了五贯的高价,却是仍旧得到了萦娘一杯茶水,婉言谢绝之礼。
到了第六日时,银杏树伐锯彻底完工,乌头门前已是堆积如山,前来观望之人摩肩接踵,继而崇贤坊十字街人满为患,好不热闹。
趁着空闲之际,李君羡将那树根挖了出来,请来善弄盆景的苏定方妻子陈氏,联合府中奴仆相助,将其脱脂处理,去皮清洗,雕琢成了一尊‘御龙在天’的根雕,摆在乌头门前等待脱水干燥,定型准备当众着色上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