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黄米珍贵如子民，一颗三四分成熟的鸡蛋好比那冉冉初升之金乌覆盖其，金乌左右盘踞肉丝、时令蔬菜，即为满朝文武官吏，而调羹便是这一锅各有其味的佳肴之调和剂，执筷之人若能摒弃心中执念，示那颗看似执掌天下的金乌而非自己，方能有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游刃有余，同时亦能悠闲享受一道绝世佳肴。

观音婢能以此美食，来提醒李二，可谓煞费苦心。

只是观音婢逝去后，随着皇权越发与李二本人捆绑一起，李二也就渐渐忘了自己是那个烹煮，享受美食之人，跌入时代局限，与那金乌融为一体，看似有盖世之能，实则不过乃皇权的操盘手罢了，甚至让子孙因此而残杀。

李二将观音婢的苦心理解到了哪个段位，李君羡不知道，然他能见之即泣，说明观音婢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迹，非海枯石烂不可忘，自然，观音婢曾经的金玉良言也不会相忘。

对此，李积很是不屑，一锅饭就搞定了李二，难道说，自己与魏郑公还不如一锅饭了？

是的，不如！

又尝了一次思念许久的味道，李二已是明白这个花样百出的后起之秀一番苦心：“五郎第二问是想问，那夜，魏夫子与崔知悌入宫与孤言明，风寒病或因药草不足，而使长安，甚至天下濒危。孤知晓后，不仅未曾及时亲下旨令，劝坊民严守在家，还于病情稍解之后，大宴群臣，有失对家国考量，亦有拿长安百姓做赌之心，一桩桩、一件件仅为天子颜面吗？”

闻言，俩老头纷纷看向已然默不作声许久的李君羡，他这一锅借花献佛的御黄王母饭，可算是对症下药了。若无此药，由李君羡或是他二人开口，先前四五个时辰的腿脚酸麻不仅白费了，李二还得当场翻脸不可。

“正是……”

李君羡刚要脱口，便见李二张手拦话道：“五郎忧国忧民之心，孤已了然，孤也十分欣慰，能有五郎这般爱民之臣子。只是孤做此决定时，以有过具体考量，也传唤过太医署御医，亲自询问风寒病情恶果会演化到何种地步。”

说时，李二随手取过白瓷空碟，推至李君羡眼前，将一块桂花香糕置于其中，解释道：“此香糕好比长安，拒我等推演，风寒病情第一次恶化，会在正月初七人日坊民赏梅之后，随即会因佳节原因而小范围铺开，染至周边郡县，渐而引发第二次恶化，具体时日应在十一二日。”

三人近前探看之际，李二又随手捏碎香糕，向四周铺开，将香糕沾附的两颗红枣捻下，分别丢与盘中东、南两角：“同时，孤也推演过，孤所派千牛卫与五郎所派人马押送陈皮回京时日。孤本意是，再亲派两批人马，借先头人马之便，收拢沿路各州郡押送之驿馆的陈皮，赶回京畿，分与受染郡县，后知晓五郎已然与孤同心，分批派出，而且千牛卫中也有染病之相，也就临时放弃了。”

“放弃？”

“确是！只不过孤放弃乃另有所图。”李二煞有其事道，“当魏夫子呈五郎南下取陈皮方案，孤有想过，我大唐建朝至今，疆域万里，或许能于本次押送陈皮之事，一观沿路各州郡协作之力，同时，各州郡如何看待天子临时紧急调令，慢待，还是积极筹备，或是置之不理？其中所现诸类情况，皆乃孤日后与朝臣尚需弥补之处。”

“陛下英明！”

李积一人独声派着马屁，却见魏、李二人脸透着阵阵寒意。片刻，李君羡长呼了一口气，伏地道：“天子考量家国大局与臣下不同，只是陛下过于信赖微臣，甚至有将长安及周边百姓性命，尽数压在微臣身，旦有万一，微臣实担当不起。”

“担得起！”

顺手拖起李君羡，李二目光欣慰中透着几分宠爱：“他人孤不知晓，但五郎能在知晓风寒有威胁长安的第一刻，筹备出缜密方案，以魏夫子连夜入宫请令，孤便知晓，纵有万千艰难，五郎也会助孤、助大唐渡过此危难。”

见他仍是迟疑不起，李二颔首羞涩：“是！病情稍解之后，孤确是按捺不住欣喜，大宴群臣，这不也没出事嘛……”

不知为什么，李二第一次看到一个臣子的眼神，竟隐隐生出一丝恐惧，直达心田。

那是李君羡对他那一丢丢好大喜功的不屑，以及来自历史的惋惜，能不寒彻心骨吗？

皇帝也是人，不能双标强求他是个万能机器人，只要还有悔意，李君羡的目的也就算是达成了，换作温和之声道：“天下之责，尽附陛下一人之身，我等臣子或能助力解忧，去也需陛下英明指引。若陛下只顾一时之乐，舍弃居安思危之心，难免行下效，积年累月，必为大患，根深之蒂固，非一二代君王能解之……”

话至此处，魏徵不由掩面一笑，打断道：“陛下昔年还嫌老臣唠叨多事，如今可是天降一位唠叨之星，陛下日后怕是有得受了。”

“谁说不是呢，孤都乏了！”

嘿！我刚说起兴，你们就打着哈欠，连连道乏，是不把我这个后起之秀放在眼里吗？

“五郎忠言，孤谨记在心，若有再犯，大可如第一问一般，随时以孤之敕令，前来进谏，孤必诚心聆听谏言，绝不会以天子之威相欺压。”

把皇帝逼到这份，李君羡也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其实天子与臣子关系达到一定程度，这就好像蜜月期的两个情侣一样，各自在乎对方时，提出任何要求，都会妥协。

就好比李君羡此刻说：“从现在开始，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得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了，你就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了，你就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帅的，梦里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面只有我……”李二也会应答不误。

不过，李君羡敢肯定，他的第三问，李二必然犹豫。

对，就是要个名分！

出行洛阳，与盘踞中原几百年的氏族对抗，可不是儿戏，万一李君羡在前面与氏族掐得正欢，或是有所失误，一众氏族合力攻之，万分危险之际，总得有个小牌牌保命吧？

一纸敕令、尚方宝剑、亢龙锏什么的都行，或者是之前就提过的便宜行事之权。既然都进入蜜月期了，不给个名分，如何安心做个打工仔啊！靠吃画大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