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梢头,亥时有三,郝呈率一众都卫几近抵达三门峡,先头斥候于城外的斜坡后,发现了正在生火取暖的响马暗哨踪迹,为了不打草惊蛇,选择无视直接入城。
果然,车马刚受检验入城,黑夜中,七八个身影悄悄潜下坡来,吹亮火折沿路查看车辙印痕。
探手抚摸印辙深浅,一身躯奇长,面容消瘦,颧骨凸出的汉子嘴里啧啧道:“这趟车马所装货物可不少啊!”
“岂止如此!”一旁的喽啰附和道,“依这印辙深度来看,适才所过百余车马,每车少说也装有百贯以货物,就是不知究竟是否那长安宣义坊都卫车马?”
闻言,消瘦汉子若有所思道:“确是,适才天色暗黑,我也没看清那车马是否插有宣义坊都卫幡旗。听二头领说,那长安来的李君羡也非泛泛之辈,先前劫掠南崤道,乃是逼迫其走北崤道,但若这次劫错了,大眼飞熊伏兵之处暴露,那李君羡极有可能龟缩陕州城不出,我等还真拿其没法子。”
正说时,望风的喽啰连爬带滚匍匐近前,掩声道:“适才那队车马于城南停歇片刻,又出发向硖石关进发了。”
话音刚落,消瘦汉子不禁眼前一亮:“一定是宣义坊都卫!如今陕州刺史出兵围剿我寨,聚集各处驿馆商旅都在等候军报消息,只有那李君羡有这般胆量,敢于危险之际,强行赶往洛阳。”
“有胆量如何,还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中了我二头领之计。”
但见一尖嘴猴腮的喽啰眼放绿光:“听闻那李君羡此行护卫一位王妃同行,若是能将其活捉,送山给二头领做个压寨夫人,也不枉二头领委以我等重任呐。”
几个喽啰闻言,捧腹笑道:“你小子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去年下山劫了洛宁县卢氏闺女,二头领嫌其相貌不佳,随手赏了你,还嫌不够,竟还惦念起王妃了。”
却见那消瘦汉子脸色一狰:“适才你等可有人看见,车马当中有女眷所乘马车?”
收敛了眼中绿光,喽啰心切道:“有、有、有!确有一辆装扮华丽马车就在车马前列,我盯地十分清楚。”
嘴里叨咕着幡旗都没盯清楚,女眷马车倒是心,消瘦汉子冷哼一声:“不可大意!追去探探清楚,再通知大眼飞熊动手!”
几人沿山路一直追到硖石关,见一领头之人只是给驿长递了公验与陕州刺史的印函,车马不入城,也不进发,而是就地埋锅造饭。
喽啰趁夜色好不容易绕过一众都卫巡查,摸近看清了幡旗,确是长安宣义坊都卫幡旗无疑,那消瘦汉子却是就此起了疑心:“按说那李君羡意欲冒险强行通过北崤道,赶赴洛阳,抵达硖石关后,理应入城稍作休整,待天亮后再行出发,如此方能确保车马通过狭窄难行的北崤道时,安全无误。可如今见其就地于城外埋锅造饭,显然是有意连夜强过北崤道,莫不是被其发现我等行踪?”
“黄毛你又多疑了!”一个头戴黒巾抹额,豹头环眼的汉子不顾湿气,趴在草丛中,抬手指向北崤道方向,“眼下约是丑时,待其吃罢夜饭,重新路也是寅时左右,纵使那李君羡为车马插翅膀,天亮前,做多也就赶到渑池。依我之见,李君羡应是看出前路必有险境,意欲赶在天亮前抵达渑池驿馆。”
长嘶一声,消瘦的黄毛猛拍脑门,恍若茅塞顿开:“金眼豹你是说李君羡意欲夜行赶赴洛阳?”
“确是!”金眼豹肯定道,“经过先前大眼飞熊、马从义劫掠,想来李君羡也打听过我盘陀山,以其数百人马岂能与我盘陀山万余抗衡?除了夜行,别无他法。”
“嗯……倒是真如二头领所言,胆大心细,算是我盘陀山遇对手了。”
不倾片刻,铁釜中的食物烹煮而成,看着一众都卫吃的欢畅,几个猫在草丛里的喽啰也跟着吧唧起嘴来,沿路尾随一夜,着实饿的不行,只得摸出干巴巴的馕饼,一边就着夜风飘过来的香味,一边畅想此次大功告成后,寨主赏赐的山珍海味,猛地将馕饼塞进嘴里,胡乱咀嚼。
“娘滴,宣义坊都卫伙食还真好!”一喽啰实在忍不住抱怨道。
“快馋死我了!”几人擦拭哈喇子,纷纷附和道。
冷哼一声,黄毛不屑道:“听闻二头领言,李君羡麾下宣义坊都卫,先前也不过是长安市井流痞,如今却跟着李君羡吃香喝辣,如此仍不满足,还要铲除我盘陀山,借以打通长安至洛阳官道,做甚镖队,帮长安权贵押送货物,若由其得逞,我等岂不是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
“就是,天下便宜岂能由他李君羡一人独占?”
发了一会牢骚,城墙边的宣义坊都卫开始收拾锅灶,浇灭火堆,准备再度启程,黄毛盯地仔细,着实看到有人匆匆了那华丽马车。却是不知为何,车马开拔后,其中一小队竟然脱离队伍,向南行去。
向南的小道可是通往南崤道,黄毛不禁泛起疑惑:“难不成那李君羡还想分批而行?”
“管球呢,南崤道有马从义伏击,区区几十人,不过羊入虎口罢了。”金眼豹嘴角一瞥,满是不屑道。
言罢,却也是泛起了狐疑:“那要不要跟呢?”
“还是小心为妙,听二头领言,也吃过李君羡的亏,马从义又是李君羡手下败将,且由你带三人跟,万一有变,也好有个照应。”
说话间,车马已然分离,繁星夜空下,沿北崤道前往渑池方向的车马火把大亮,黄毛不敢跟的太近,而且那领头都的伯因为道路崎岖,一路停停缓缓,十分小心。(此间道路便是日后诗圣杜甫所作《石壕吏》地段。)
眼见天边太白星亮起,再过不到一里地便是渑池,黄毛见车马渐渐加快行程,俨然无心于渑池驿馆停留。而过了渑池,谷水与山路交错,乃北崤道最为崎岖之处,过了此段,转眼便是洛阳,那大眼飞熊田邦就守候在山道两侧。
届时只要他一声令下,山巨石滚下,挡住后路,这一百余宣义坊都卫便是瓮中之鳖,纵使有天兵来助,也插翅难飞。
不出所料,车马果然无有在渑池驿馆停歇,反而趁着天色大亮加快行程,一路向汉函谷关挺近,黄毛不禁笑出了声:“听说过新郎娶亲心急的,这赶着赴死还是头一遭见呐,哈哈哈!”
在狭窄的北崤道内奔波了一夜,又累又乏,前面宣义坊都卫不曾停歇,后面黄毛也敢有歇。随着谷水河流激荡之声徘徊耳畔,道路越发曲折,车马坡极为艰难,好不容易绕过一道弯,眼前又现一道弯,北门是邙山,南面是崤山,抬眼望去,尽是草木遮蔽,即使临近五十,金乌也仅透过一丝光线落下,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若放郝呈,也会于此伏击,即使不成,还能从不远处的山谷向南逃窜回崤山。紧急叫停了车马,郝呈将那阎婉所乘华丽马车停驻在弯道最显眼处,递进去些吃喝,令众都卫就地歇息。
如此,可是急坏了在后面探头探脑的黄毛,此处距大眼飞熊伏击之地还有一段距离,送到嘴边肉,只差一口吞下,真是令人又馋又恼,而他此刻也只能期待大眼飞熊脑子灵光,派人过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