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六章 奥施康定(1 / 1)职业是法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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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你要学会接纳自己,承认你不是完美的。”李贝特扶了扶半框金丝眼镜。

李贝特是李慧的导师——奥古斯都教授的心理医生。当教授离开加国后,李因为失眠问题,也曾经多次找他做过心理疏导。她每晚吃的处方安眠药,也是由他提供的药方。[注:处方药需凭医师签名药方购买]

“没有人是完美的。有压力很正常,每个人都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压力。李,你要相信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因此感到困扰的人。”

“你要学会直面压力的根源。”

“可我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

李慧有些丧气,“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睡好觉了,没有安眠药就睡不着,这不正常。”

“那就说明你的压力根源并不是失眠。李,失眠是被你压抑的情绪的一种外露表现而已。一种表现形式,它并不是压力本身。你可以换种思路,学着接受你的情绪,尝试让情绪外放,把情绪发泄出来,而不是否认它,压抑它。”

“要知道不是每一种负面情绪都是有害的,它们总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我尽量,”李慧点了点头,然后扶住了自己的后颈,“最近我还经常脖子痛,工作一会儿,就痛得难以忍受。”

“我知道了,”李贝特微微抬手,目光瞥向手腕上镶钻的百达翡丽,“不用太担心,多做些有氧运动,对自己的状态自信一点儿。我把原来的处方做了调整,加了止痛剂。如果一周后你依然觉得没有改善,随时联系我。”

他从桌上拿起派克笔,在刚刚打印好的药单上签好字,递给了李慧。

李扫了一眼,把薄薄的药单折了一折,放进了手提包。

从李贝特的工作室走出来,已经是正午时分。昨天亚历克斯告诉过李慧,他要到M区去见朋友,中午不会回家吃饭了。周六,药店只在上午营业。看来她只能周一再去取药了。

李慧捏了捏后脖颈,周一,自己有时间吗?

抽空吧,只要不加班,应该没问题。

一阵风吹过,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打开本田车的车门,钻了进去。发动车子,直奔研究所。直到晚饭时间才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匆匆地往家赶。路过第二大道的披萨店时,她打包了一个九寸的厚底披萨和两份奶油意大利面。拎着食盒打开房门,亚历克斯正躺在沙发上看书。少年看见她,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胸口的伤扯了一下,少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今天都干什么去了?”李慧把食盒放在了茶几上,脱下大衣,随手扔到了沙发上。亚历克斯意外的没穿新睡衣,依然套着他灰色的厚卫衣。房间里供暖很足,李有些热。她解开了毛衫的扣子,露出了里面穿的白色打底T恤。

“跟彼得一起吃了顿中饭,他要给自己整个纹身,我觉得没意思,就回来了。”

“你呢?又去加班了?”

李慧笑了笑。“也没都在加班,上午去看了大夫,最近睡不好,脖子有点疼。”

“医生怎么说?”亚历克斯打开了披萨饼的包装,捏了肉多的一块,咬了一口。

“没什么大事,开了点止痛剂。”

“止痛剂?”

“嗯,缓解一下。”

“什么止痛剂?你有处方吗?”亚历克斯噎了一下,他突然紧张起来。

“最普通的那种吧,布洛芬?”

“没注意看。你问这个干嘛?”李慧摸了半天,终于在食物袋的夹缝里找到了吃意面用的塑料叉子。

“药方,我看看。”少年把咬了一口的披萨扔回了纸盒子,“在你包里吗?”他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食物碎屑,往李慧放手提包的玄关走去。

李有些莫名其妙,她放下手里的塑料叉子,扭头看向少年。

“在夹层里,别乱翻。行了行了,我自己找,你那一手的油。”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扶在膝盖上,站起身来,从亚历克斯手里接过皮包,找出那张药单,递了过去。

药单上只有两种药,李慧常吃的安眠药:地西泮,和新加的止痛剂:奥施康定。少年眉头紧锁,嘴唇紧紧地抿着。

“你非要吃这两种药吗?”他扭过头来,看着李慧,捏着处方的手青筋暴起。他比李慧高出半个头,此时此刻一脸严肃的样子,竟然让李莫名地感到心慌,好像她瞒着他,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医生开的。”她捏住了自己毛衣的衣角,低下头来,轻声解释道。

亚历克斯垂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处方按原样折了起来,捏在手里,拿在她眼前晃了晃。

“医生开的,”他轻笑了一声,“你有时间去取吗?”

李慧轻轻摇了摇脑袋,随即反应过来,这事不对劲儿。

她就去看了个大夫,至于跟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嘛?

她猛地一抬头,伸手去抓少年手里的药方。亚历克斯仗着身高的优势,一抬胳膊,接着,把两只手都背到了背后。

“我帮你取。”他把药方从左手递到了右手,趁李慧不注意,揣进了牛仔裤的口袋。

李慧瞪了他一眼,伸出右手,仰着头直视少年的双眸。

亚历克斯摇了摇脑袋,笑着看向她,客厅的灯光在他蓝色的眼睛里反射出点点金色的光芒。李愣了一瞬,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入夜,李慧早早上了二楼休息。亚历克斯躺在房间的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他坐起身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药单,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那张薄纸发呆。

奥施康定,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父亲就栽在了这上面。

亚历克斯的父亲因为工伤小腿腿骨骨折,其实伤情并不严重,但术后恢复期痛痒难忍,医院的医生就给开了止痛剂。

奥施康定,阿片类阵痛药。

对于医生而言,给痛苦中的病患开止痛剂是一件像喝水一样寻常的事。癌症晚期可以开药,术后恢复可以开药,颈椎痛也可以开药,甚至胃痛都能开上两片。

父亲的骨折在两个月后恢复正常,但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奥施康定深深扎根在一个人的身体内了。

父亲药物成瘾,而且无法戒断。这种该死的止痛剂终于扯下面纱,现出原形。

它就是身体内不可见的魔鬼,一旦扯住了你,露处爪牙,那么你就永远无法摆脱它的纠缠和折磨。

奥施康定缠住了父亲,也缠住了他们一家。

父亲试着停药,可从骨头缝里不断冒出来的,蚂蚁啃噬一般的痛苦,逼着男人想尽办法再去搞药。

奥施康定价格昂贵,而他对药物的需求量与日俱增。没有医生的处方,只能去黑市交易,黑市价格更是高的离谱。

不得已,父亲开始吸食海洛因,后来又换成了更便宜更好获得的“霹雳”,以平复奥施康定所带来的痛苦。

之后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

药物以及廉价药物中乱七八糟的杂质让父亲开始精神恍惚。他失去了工作。而原本是全职太太的母亲,不得不外出打工。

没有人再有时间去关心亚历克斯的存在,父亲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搞点儿钱,吸一口上面,而母亲所关心的就只剩下努力工作,让自己和儿子吃上一顿饱饭。

一切都毁了,他所珍视的一切都毁了。这种药,这个魔鬼居然还紧追着他不放,又向李慧伸出了魔爪。

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亚历克斯捏紧了药单,他有办法的。这次,他想要让那些为奥施康定这头猛虎的做事的伥鬼吃点儿苦头。

他翻身下床,把药单放在了橡木书桌上。少年慢慢抬起胳膊,咬着牙,忍着胸口传来的痛楚,把厚卫衣脱了下来。他出了一身汗,汗水在月光下反射着荧光。他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冷风扑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让他觉得分外地爽快。

他定定地看着小院儿里在风中摇摆的月桂树。

有一个瞬间,他希望自己是阿瑞斯[注:希腊神话中神明]。

此刻,李慧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头隐隐作痛,她捏了捏太阳穴,坐起身来,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窗外的月亮。

她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李慧起身,拉开窗帘,在黑暗中向窗外看去。

她梦见了什么呢?

梦里是一片迷雾,面前是一栋极高、极高的白墙,只要翻过它去,就能找到前进的方向。她站在墙下,如同坚实的基座,任由金发少年踩着自己的肩膀。

她托着他,看着他翻了过去。

而她自己却留在了迷雾之中,望不到前路,也找不到归途。

还有半年,她就要毕业了,她该何去何从,留在加国吗?

她不知道。

这个国家让她没有归属感。

在这里,在西方世界,长着黄种人面孔的她永远是个旁观者,是个客人,甚至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离开吗?回去她能做些什么?一直以来,她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要开始打算了,但不论去哪儿,亚历克斯不可能永远跟在她身边。

他很年轻,正在应该上学的年级。

他属于这里,属于西方世界,他还有无限可能。

甩了甩脑袋,李慧打开电脑,找到奥古斯都教授的邮箱,她需要老去的智者再帮她最后一个忙。

她应该给他找个合适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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