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鹿在一旁瞄了一眼,大体看出文章结构,“这是一篇...骈文?”
学试之中,文体百无禁忌。
但通常用来应试写文的文体,一般有三大种:韵文,骈文和散文。
韵文,即是讲究押韵的文体,包括诗、词、曲、赋、铭等。
在这场学试当中,自然也可以用韵文来交卷。
甚至,你都可以写一首绝句出来交给夫子。
只要你敢交就行。
骈文,就和韵文不一样了。
它的全篇基本上是用对偶句构成、讲究用典、辞藻华丽,多用于四字句和六字句,也是介于诗歌和散文的一种文体。
散文。
散文的种类很多,类似于辩、说、论等都属于散文的一种。
而李修所交的这篇文,则是一篇骈文。
岑夫子从开头慢慢细品,眼睛里从微眯变成有神。
一遍不够,岑夫子竟又看了一遍。
最后紧盯在篇末一点睛之句。
“之鹿,李修写这一篇文用了多长时间?”
“一两日吧。”赵之鹿回想道,“那日他来拜见您时,我曾问过他写文的进程,他说他一字未写。”
“一两日!”岑夫子将文章递给赵之鹿,嘴上慢慢说道,“果然是...后生可畏!”
赵之鹿见岑夫子又对李修评价如此之高,心中一惊,他躬身接过文章,开始细看文章。
一息,十息,二十息...
“他才十六岁,怎会有如此见解?”赵之鹿不敢相信。
这篇文章,全篇对偶整齐,辞藻华丽,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完全契合这次“以史为鉴”的题目!
堪称,点睛之句!
“一二日如何写的这种文章,这文章估计是他早先写的吧?”赵之鹿咽咽口水说道。
赵之鹿说此话并无特殊针对性。
用自己早先写的文章,并无过错。
像是徐亚康的“北梁儒士国破后赴死”,其原文就是他在北梁时游学已经写好了的。
这半个多月,徐亚康所做的功夫只是将其打磨打磨再打磨而已。
“若是他早先写的,那岂不是更可怕了?”岑夫子笑着反问道。
赵之鹿一愣。
是啊。
十六岁写此文就已经天纵英才了。
要是十六岁之前写此文,那不是天纵妖孽?
“不知夫子判此文为第几名?”赵之鹿不肯放下文章,问道。
这篇文章必定是入围了。
现在只是第几名的问题而已。
“之鹿,你认为应是第几名?”岑夫子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抛向他。
赵之鹿低头一想,犹豫给出了一个答案,“亚...甲?”
亚甲,则是第二名。
“你认为此文夺不了魁?”
“不。”赵之鹿摇摇头说道,“学生认为,此子太狂傲了。若是给他一个头魁,怕是会适得其反,拔苗助长。”
“给他头魁,是拔苗助长。那如果他最后获得了少儒之位呢?”岑夫子缓缓问道。
“获得少儒之位?”赵之鹿呆了一会儿,失笑道:“怎...怎么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
赵之鹿被夫子这一句怼的无言以对。
的确,怎么没有可能?
可是...
十六岁的少儒!
这...
太无敌了吧!
“对无才之人,赠有才之位,自然是拔苗助长;但对有才之人,赠有才之位,那则是适得其所。”
岑夫子抬起朱笔,伸手要到文章,盯着此文的最后一句,满眼赞誉,“尤其是这最后一句,你要我怎能不给他头魁?!”
于是,朱笔一挥。
后边文章皆略过,只一朱笔眼前头!
次日。
一群名士围在名士馆前面,既紧张又装作不紧张地互相攀谈着。
但唯有一人,特立独行一般坐在一旁的店铺里啃着烧鸡,不亦乐乎。
“王兄,你怎么能吃的下去?”这人对面的一位名士,着急地说道,“都要开榜了,你不紧张吗?”
“紧张啥?”
汪从真在场的话,就会认出这人的名号。
京城王家独子,王伯虎。
这人可是个神童。
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
就连先帝都曾好奇其天资,招他入过宫。
结果,王伯虎奶声奶气地为天子颂了一首万朝来贺歌,惹得先帝龙颜大悦。
从而各种赏赐皆落在其身。
二十六岁时,王伯虎以三篇四品文章晋升于名士之列。
待至今日,他也才三十一岁。
“名次不会因为你的紧张程度,而变得忽高忽低。”王伯虎将鸡腿狼吞虎咽地吃完,“你紧张,名次也是那个名次;你不紧张,名次依旧是那个名次”
“所以,吃好喝好最重要。”
“干嘛要紧张?”
“......”这人挠挠头,“理虽然是这么一个理,但是......”
“别但是了,赶紧帮我吃点鸡,吃不完就浪费了。”王伯虎打断他,将烧鸡放在这人的面前。
但这人无心吃鸡,不知所措地摆弄地双手,连声哀叹。
可能...
这就是弱者和强者的差距吧。
如果环顾名士馆外的所有名士,你会发现李修他们几人都没来。
原因无他。
只是他们昨日喝大了而已。
“放榜了!”
外面传来一阵喊声。
“王兄,放榜了!”
王伯虎摆摆手,“那你先去瞧吧。”
学试入围名额,总共有三十六人。
而放榜是从第三十六名开始放榜。
入榜的每一名,他们名字的旁边都会附着他们的文章,文章下面还会有大儒的点评。
公平,公正,公开。
王伯虎的水平,足以在前三位。
所以,他依旧不亦乐乎地在吃鸡。
“第三十六名,欧阳锦。”
“噫,我进了!”
那位叫欧阳锦的喜于脸上,大喝一声。
“第三十五名,方回。”
“第三十四名......”
“......”
“第三十名,周开义。”
贾孝虎拉着周开义,兴奋地喊道:“老师,您进了。”
周开义的笑容刚刚堆起,却被一句话生生地压下去。
“第二十九名,汪从真。”
.......
可惜,汪从真还在酒睡当中。
榜依旧在放。
用了一个时辰,名士馆将榜放到第四名。
“第四名,黄灵运!”
“黄兄高才!”正当大家要恭喜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找不到黄灵运在哪里。
“这......”
“黄兄没来?”
众人尴尬了。
“第三名,莫一舟。”
榜又放了。
“莫兄高才!”
“别高才了,莫一舟好像也没来。”
名士们议论纷纷。
这前四名,就有两个人没有来了!
没等名士们讨论完,亚甲的名字出来了。
“亚甲,王伯虎!”
众人皆静。
王伯虎,名士之中的标杆人物。
而他在这次学试当中,竟才得了第二!
“王...王兄呢?”
“好像,还在吃鸡...”
“那要不要将他叫过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还是...不要了吧。”
这时,放榜官郑重地将头魁的文章拿来了,“头魁...”
重头戏来了!
头魁会是谁?
名士们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发现有能力得这头魁的人竟都各自有了名次。
那...
这头魁是谁?
“头魁,李修!”
放榜官将榜贴好,又把文章附了上去。
名士们炸了!
“李修是哪位?”
此地只有贾孝虎和周开义手脚冰凉。
李修...
好熟悉的名字...
不会吧?
“到底是什么文章,竟能获得头魁?”三十六名的欧阳锦早已从欢乐中走出来,他凑近前面,盯着文章,念出题目:
“阿房宫...赋?!”
欧阳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家正盯着他示意让他继续读下去。
他不禁口干舌燥,又颇感荣耀,于是他清清嗓子,凝聚精神继续念道: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
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
嗟乎!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
呜呼!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
名士馆前,安静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继续念啊!”
后面有看不到的名士催促道。
欧阳锦点点头,汗都下来了,他擦了擦汗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念道: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亦是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以史为鉴。
点睛之笔!
“夫子...是如何评价的?”周开义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问道。
欧阳锦瞅了在后面的周开义一眼,闭上眼睛,叹道:“夫子一共评价了十六个字。”
“总结历史,讽谏时弊。”
“独具匠心...”
欧阳锦将那口气深深地吐了出来:
“千古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