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毕山的寿宴因程雅这一跑,成了一场闹剧。
陆桂寒脸色铁青,但心高气傲,不愿低头致歉。
金凤容与陆桂寒相交多年,怎不知她的脾性?刘毕山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全靠程家扶持,向来都是她卑躬屈膝地笑脸逢迎,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总是那金陵首富的夫人。
她连做梦都想踩在陆桂寒的头上。
金凤容不敢失去这座金山,反而打圆场安慰陆桂寒:“阿雅还是个孩子,耍耍小性子,很平常,你别太往心上去了。”
围观宾客众多,陆桂寒碍于脸面敷衍道:“阿雅这孩子一向乖巧听话,不知今日是着了什么魔,受了何人挑唆,竟做出这等无礼之事。”
本是陆桂寒挽救面子之言,到了刘白桦耳里却当她是指桑骂槐,暗指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使得程雅一反常态。他原也是娇纵惯了的,只知享受父辈给予的富贵,不曾仔细推敲人情世故,哪里受的了这番气?
他登时就借着酒力撒火道:“那程雅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还真当我看得上?她不愿意嫁?我何曾说过要娶!”
陆桂寒本就不想将女儿嫁给刘家,这一番话正合心意。她转眼瞥了金凤容一眼,从容笑道:“你不情,她不愿,你我两家便再也不要提亲事。”
金凤容急了,拉着儿子赔笑:“这傻小子酒喝多了,说胡话,您全当没听见,不要与孩子计较。”
又暗自拧了刘白桦一下。
刘白桦望见母亲眼中的冷意,心里发怵,连忙改口:“适才是气糊涂了。阿雅玲珑可爱,我自小就喜欢她。”
陆桂寒不买账:“你喜欢有何用?还须得阿雅喜欢。”
金凤容笑意愈僵,气氛骤冷。
围观的宾客两边不敢得罪,一声不吭默默散去。
“金伯母。”沈心婉大步走来,手中携了一个木匣子。
沈大帅的女儿是得罪不起的,金凤容又堆了笑意:“沈小姐。”
沈心婉打开木匣子,是一柄翡翠,晶莹透澈,似雨后冬青。她刻意地,朗声喊住散开的宾客:“这是慈禧的翡翠降魔杵,是我父亲赠给刘伯伯的寿礼。”
金凤容喜上眉梢,哈着腰,双手接过连连道谢:“承蒙沈大帅看重,竟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
陆桂寒斜睨着,瞧不上她。终是市井出身,位高权重也不离市侩做派。
但总算是各自都不丢脸面。
丽景戏园。
日光倾泻,树影斑驳。
毓珺躺在藤椅上缓缓摇着,惬意自在。惊鹊看不过去,不愿与他同处一室,靠在长廊下看戏本。程澈追随而去,与惊鹊同坐一处,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伤员满园。
厨房内炊烟呛鼻,素蝶从浓烟中端出两盘菜,十分窘迫。
惊鹊余光一瞥,见她满脸烟灰,腰围布裙,不似平常光鲜亮丽。玉手纤纤从不沾阳春水的杨素蝶,竟也向生活屈服下厨做饭。惊鹊鼻子一酸,心中悲戚。
程澈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以为是因戏中角色悲伤,轻声安慰道:“生不同衾死同穴,梁祝化蝶也是另一种厮守。”
惊鹊扭身,不与他多说一句。
素蝶摆好菜盘,一回头,瞧见程澈与惊鹊挨得极近,顿时心中一落,强颜欢笑:“开饭啦。”
毓珺跃起身来,一马当先夹了一块肉送入喉中,又以极其夸张的模样迅速吐了出来。
素蝶可惜道:“这可是最后一顿肉啦!”
“这可比狗食还难吃!”
“那你便去吃狗食。”戏本子狠摔在桌上,惊鹊瞪了毓珺一眼,捧起碗一口接一口地夹菜吃饭。
程澈尝了一口,但见惊鹊面不改色吃得极香,也强忍着咽了下去。
素蝶擦掉脸上的灰尘,尴尬笑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厨,难为你们了。”
毓珺撇撇嘴,坐下,夹一口菜狰狞地下肚,如要了小命。
惊鹊嫌他吃饭的模样太难看,夹住他的筷子:“不要吃了。”
“为何不吃?我偏要吃。”他不服,反夹住筷子。
“我不许你吃。”
“我偏要吃。”
“你不许吃!”
“我为何不能吃!”
如此反复争执,惹得素蝶和程澈开怀大笑。
争执的二人愣住,也哈哈大笑。
微风徐徐,其乐融融。似抓不住的幻梦。
惊鹊盯着桌上的戏本,若有所思:“素蝶,我想唱《梁祝》。”
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没有角儿与你搭戏了。”
“你便是角儿。”惊鹊抬眼望她。
程澈看向素蝶,一脸讶异:“你会唱戏?你说过,你不会唱的。”
“何止会唱戏,她可是京中名伶。”惊鹊一脸得意,“我的戏,都是她教的。”
程澈紧盯着素蝶,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相重的记忆。素蝶低了眼,不去看他。程澈像是魔怔了一般,拖着伤腿从内堂寻来两把剑,执意要塞给她。
“你舞一段剑。”
惊鹊劈手抢过程澈手中的剑:“你要做什么?她不会舞剑。”
“倒是信口开河。她既是京中名伶,怎不会舞剑?”
惊鹊哑然,回头望见素蝶神情闪躲,没由来的心中酸涩。她终是动了心。
惊鹊执意横在他们之间:“你缠了我一月多,却又看中素蝶?你们这些公子哥,都是这般朝三暮四的么?”
“那日在往生堂,我并未看见她的脸,我只记得她舞的剑。惊鹊的身段和她极其相似,却是迷乱了我许久。”程澈将剑横递给素蝶,“还请你舞来一看。”
“我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素蝶起身,拨开面前的剑。“若今日我舞的剑像你心里的人,你是否要移情于我?”
程澈蹙眉,一脸不解。
“那明日有人舞的剑更像她,你是否又要移情于他人?”素蝶凑近他,认真道:“程大少爷要找的,到底是人还是舞剑的身段?”
程澈斩钉截铁:“自然是人。”
素蝶的心猛地被击中,陷落在他映着明媚日光的清眸中。
四目相对,旁若无人。
惊鹊不动声色地看着,却是五内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