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记得卢照邻此前介绍这个司马承祯时说这道士已经四十多岁了,可面相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与这些年轻才俊们年纪相仿,难道这道士真有驻颜之术?
于是他抱拳说:“听道长一席话,胜读十年道经,某若有暇当请教道长,不知道长现居何处?”
司马承祯笑道:“贫道与卢子潜一同居于嵩山,不过贫道打算回天台上了!”
卢藏用听了脸色瞬间变红,苏扬见状颇感惊异。
太平公主却知其中原委,凑到苏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原来司马承祯这几年一直四处游历,最近却在嵩山住了下来,而卢藏用原本在六七年前就中了进士,当时还做了官,只是这卢藏用性情高傲,一直与上司相处不来,他一怒之下写了一首名叫《芳草赋的诗之后弃官去了终南山修道去了。
但是呢,这卢藏用的心里却没有失去做官的热情,皇帝在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从前皇帝在长安,他就在终南山修道,皇帝如果去巡幸太原,他就跟到太原去,皇帝如果到洛阳,他就跟到洛阳来,皇帝来了几次洛阳,他就来了几次洛阳。
而这一次皇帝御驾从长安迁到了洛阳,他又从长安跟着来到洛阳,并在嵩山住下,而他来到嵩山的一座山上,当时司马承祯已经在山上住下,他厚着脸皮跟司马承祯挤在一起住,于是知道了此事的文人墨客们就称呼他为“随驾隐士”。
这时卢藏用对司马承祯说:“白云子道长,嵩山是名山,住在此山大有好处,你又何必返回天台上呢?”
司马承祯说:“以贫道之见,住在那山之上倒是一条通往仕途之捷径!”
堂前众文士倒是很理解卢藏用,但是外面看热闹的观众们却是哄然大笑,卢藏用被司马承祯一句话说得脸红耳赤,无地自容。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声音落下,就见店外围观之人让开中间一条通道,一个五十多岁的僧人穿着补丁僧衣拿着钵盂走了进来,这僧人脖子上挂着佛珠,一件土黄色打满了补丁的僧衣罩在身上,脚上的布鞋倒是干净得很。
苏扬打量一番问道:“和尚何来?”
这和尚单手举在胸前,“贫僧见此处热闹,心知必有贵人在此,特来化缘!”
苏扬心想这和尚倒也奇怪,你化缘就化缘吧,还专门往热闹的地方来,也不说要化什么缘,还说必有贵人在此,肯定是听外面的百姓说了我和太平公主在这里,所以才来的。
“和尚,你是要吃食呢,还是要钱财、衣物?”
和尚脸色如常:“贫僧已三年未曾进食,衣裳褴褛,鞋袜破旧,如今饥寒交迫,贵人若是怜悯,可施舍钱千缗!”
一缗就是一贯,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店内外众人听了和尚这话,一个个顿时大怒,你说你一个化缘的和尚,人家给你一碗饭吃你就应该千恩万谢了,你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一千贯钱,怎的如此不要脸?
店内外众人纷纷指责这和尚贪得无厌,你谁啊,又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你还敢开口要一千贯?还说什么三年未曾吃过东西,你以为你是神仙啊,神仙三年不吃饭也得饿死!骗鬼呢?
苏扬举起手,店内外众人纷纷停止了指责,他笑着说:“和尚想必是确有难处,否则断不至于如此!某倒也不缺这点钱财,仙娘,拿一千贯给和尚!”
“诺!”淳于仙仙答应,示意身侧的婢女给和尚送去一千贯钱。
婢女拿出一张一千贯的钱票双手送至和尚面前,和尚伸手拿了,看了一下放在钵盂内,合什道:“贫僧法号慧昭,多谢贵人施舍!今见贵人灵台有灵慧,却不知炼化驱使,颇为可惜!贫僧这里有经书一册,贵人阅之或有所得!”说完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卷经书交给婢女。
婢女拿着经书转身交给苏扬,苏扬翻开经书正看着,却听慧昭和尚道:“贫僧告辞!”
苏扬看着经书上的内容,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慧昭和尚是何人了,后世《历代高僧生卒年表中好像记载了一个叫法号叫慧昭的和尚,说这和尚性格孤僻而高傲,活了两百九十岁!
他连忙举手大喊:“和尚留步!”
慧昭和尚只好停下来,转身问道:“不知贵人还有何事?”
苏扬道:“和尚经书中颇有见解,吾只读几句就被深深吸引,只是文字晦涩难懂,还请和尚多留两日,为吾解惑之后再走,如何?”
慧昭和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答应:“既如此,贫僧便留三日!”
“善!还请和尚随我回府,府中备有禅房,家母也是信佛之人,和尚佛法高深,想必家母也能请益一二!”
说完,苏扬就起身向卢照邻、陈子昂、司马承祯等人抱拳:“诸位,我等就先走一步,改天某再设宴请诸位品酒鉴赏诗文,告辞告辞!”
众人没想到一个和尚突然出现把这局给搅了,都很气愤,但也没办法,如今他们已经拿到了推荐信,也算有所收获,只好纷纷起身相送。
回到府里,苏扬就派人给慧昭和尚安排禅房住下,又派人请苏黄氏来见慧昭,苏黄氏与慧昭和尚聊了一个时辰,苏黄氏在慧昭和尚这里询问了自己在佛经上的很多疑惑之处,慧昭和尚一一解答,让苏黄氏获益良多。
这天夜里,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大雪覆盖了屋顶和院子内外,整个世界处在一片雪白之中,苏扬提着灯笼来到了慧昭和尚的住处。
“和尚,苏扬求见!”苏扬敲了敲门喊道。
门自动打开了,苏扬把灯笼挂在门外,走进了禅房关上了房门。
慧昭和尚正在打坐,他睁开眼睛道:“贫僧恭候施主多时了,请入座!”
苏扬走到慧昭和尚对面跪坐,一直看着他。
慧昭和尚面容枯槁,却是精气神旺盛,眼中神光内敛,“施主想必对贫僧很好奇吧?”
苏扬点头:“是!”
慧昭和尚脸上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随后问道:“以施主之见,贫僧今寿数几何?”
苏扬摇头:“和尚面容看上去五十余岁,不过和尚一身功力深如海,只怕岁数远不止吧?”
“施主所言不错,贫僧乃是普通七年生人!”
以普通为年号?这······似乎是南梁武帝萧衍的年号吧?苏扬想了想,心里算了算,普通七年是公元526年,今年是公元682年,156岁?嘶——
苏扬抱拳叹道:“和尚果然是得道高僧,孙药王都没有拼过你啊!”
慧昭和尚摇头:“贫僧与妙应真人有过数面之缘,他比贫僧年长十岁!”
什么?苏扬愣住了,“在下记得孙药王在长安居住的时候跟邻居们和友人们说过,才九十多岁啊!”
慧昭和尚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那是他担心吓坏邻居和友人,且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才故意少说了岁数!”
“原来如此!”苏扬点点头,又问:“和尚这一百多年是如何过的?出家之前又姓甚名谁?”
慧昭和尚回忆了一番,缓缓道来:“贫僧乃是宋孝文帝玄孙,曾祖是鄱阳王刘休业,祖父刘士弘,家父在南齐、南梁做过官,后来做过会稽令,贫僧三十岁才在南陈求官,当时长沙王陈叔坚和始兴王陈叔陵都广收门客,恃宠而骄,而贫僧与友人沈彦文都在长沙王陈叔坚的门下,在陈叔陵被杀之后,贫僧和沈彦文担心长沙王陈叔坚也会遭到杀害而受到殃及,因此一同逃到深山老林躲了起来!
我等以栗子和松果为食,只穿短衣而不能换,有一天在山里遇到一个老僧,他看见贫僧颇为惊奇说贫僧骨相奇特,一生不会生病,且寿数绵长,沈彦文向老僧求药希望能够长寿,但老僧说沈彦文没有贫僧的骨相,就算吃了他的药也无法长寿,老僧说完就走了,临走时给了贫僧一卷经书,说有空可以看看。
此后贫僧与沈彦文一直不问世事,直到十五年后,我二人到了建业,那时陈朝已亡,听老友们说陈后主和陈氏诸王已去了长安,于是贫僧和沈彦文各自拿了一只布袋一路乞讨到了长安,打听之后才得知长沙王又被贬去瓜州,我等又前往瓜州,终于见到了长沙王,因我等是他故旧门客,得到了他的礼遇,过了几年长沙王陈叔坚死了,后来沈彦文也死了,贫僧心灰意懒,于是回到会稽,落发为僧,隐于山林。
那时贫僧已一百余岁,虽容貌枯槁,但筋骨强健体力不衰,每天能走一百多里,后来与一个僧人结伴又来到了长安,那时已经是唐高祖皇帝一统了天下,年号武德,至那以后,贫僧便或来往于长安和洛阳,也游历与长江两岸,或三蜀五岭,大唐国土之上,贫僧已走了一个遍!”
如果不是听慧昭和尚亲口说出他的一生经历,苏扬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和尚竟然经历了梁、陈、隋、唐四个朝代,到此时为止活了一百五十多岁。
苏扬问道:“和尚能有如此高寿,莫非仅仅因为骨相奇特的缘故?”
慧昭和尚笑了,“自然不仅仅只是骨相奇特,施主认真读过贫僧给施主的经书之后就会明白,天赋异禀只是一个方面,若无特殊修炼之法,凡人又岂能敌得过无情岁月的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