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雨滴落在石板路上,流过凹凸不平的岩面,渗入石缝。
小镇上,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
暮鸟归巢,行人归家,各自匆匆。
湿冷的木宅中,少年坐在自家天井,仰头看雨滴淅淅沥沥落入空地。屋檐上了青苔爬满了瓦片。
雨水爬过少年面庞,沾湿的头发紧贴在额前,让人看不清少年的表情。
路上的行人走过这栋宅子时,都下意识的绕过,仿佛避讳什么。
一位粗布衣服的中年妇女从门口走过,看到少年独自坐着的样子,面露不忍的叹一口气,停下脚步,把伞收了晾在墙边,跨过门槛,走到堂前。
堂中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被破坏过的痕迹。中间整理出来的空地上,端端正正摆着两个香炉,白色的香袅袅升起,地上的火盆中还有纸钱未被烧尽,俨然是一个简单设置的灵堂。
妇女把手在衣角上擦了擦,低下身去拾起三根香,拜了一拜又插回香炉中。然后走到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的少年身后,轻轻摸摸他的头。
“天成……不要太逼自己,你爹娘如果还活着,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如果觉得心里闷的话,哭一场,或者跟你杏嫂说一说就好了。”
眼前的少年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除了长长的睫毛偶尔一眨,就如同一尊雕像一般。既不哭也不闹,只是一个人沉默的坐着,到今天已是第七天,没有人看见他哭,有没有人看见他开口说话。
看着眼前少年尚显稚嫩的肩膀,女人一阵心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他也仅仅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作为街坊邻居,看着他长大,老一辈都说是十里八乡中最有灵气的一个孩子,现在却变成这副模样,简直像灵魂也随着父母离去一样。
“天成,今天是守七的日子,晚上一定要看住香炉,别让香火断了。如果看到你爸妈,记住千万不要跟他们一起走。”
女人又叹了一口气,把手中本来准备买回家的袋子放到地上,“这里有一点白面,一两肉,你杏嫂得回家了,自己做着点好的吃,既然活着,总不能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妇人自顾自说话的过程中,少年始终一个人坐着,就像将自己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的。
“往后日子再难,总能过。吃百家饭,街坊邻居都是好人,大不了杏嫂这儿总留你一碗。”
“人在做,天在看。那些杀人劫财的恶鬼,自有官府捉拿,阎王也会照着功德薄去收,别想太多。你爹娘都是顶好的好人,来世投胎必定享福去了。”
妇人又劝慰了几句,看到外面天色实在己暗,用随身带的干布擦干少年身上的雨水,道了一声别,在香炉那里再拜一次,撑着伞走出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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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慢两快的更声传遍小镇。
三更已到。
枯坐天井整整数个时辰的薛天成缓缓站起,来到灶旁,摸出藏在道理的两块腊肉,随意放入碗中,搬过板凳,端上空空荡荡的八仙桌。
“爹,娘,吃饭了。”
“好吃。虽然不是过年,但今天有肉,好吃……”
囫囵吞着两块完全风干的腊肉,少年口齿不清的不断说着好吃,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泣不成声。
七天前的惨案浮现在少年的眼前。同样是三更点,手持武器的三个陌生男人突然闯入宅中,惊慌失措的父母只来得及将自己藏入一旁的空空的米缸中。
凌乱的脚步,挥舞的刀具,飞溅的鲜血,匪徒们毫不在意的大笑。
当透过裂缝看到其中一个男人处抓住母亲的头发,狠狠将她摁在地上的时候,自己终于耐不住想要掀开米缸的盖子冲出去。
“不要!”母亲大喊一声,一旁的男人只以为是无力的反抗,但薛天成硬生生停住了准备掀开盖子的手。
哭泣着的母亲,眼睛直直盯着米缸中的自己。
于是无力的自己,只能在米缸中将拳头塞入嘴中,拼音忍耐着心中不断翻涌的愤怒与悲痛。
在米缸中张开通红的眼睛的孩子,拼命的将三个人的相貌全部牢牢映在脑中。
薛天成强行停止了回忆,深呼一口气,胸中是沸腾的杀意。
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连第二次人生那仅有的幸福也毫不在意的夺走?
十二年前,带着前世的记忆降临到这个家庭,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感受到的是一直追求着的家庭的温暖。
虽然前世远比这辈子的世界要发达许多,但在上辈子,父母从小离异,被看作是包袱的自己从未真正享受过父母的关爱。
因此,这一世和睦的家庭,薛天成将其看成是上天的恩赐。无论是作为山民的,用整整够烧一个冬天的柴,向镇里的秀才老爷求了“天成”这个富贵的名字的父亲;还是勤俭持家,对孩子却从不吝啬的母亲。都是薛天成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视的人。
薛天成冷冷盯着信佛的父母摆在桌上的观音像,左手微微一动,一把锋利的柴刀**离观音像极近的桌面:“菩萨保佑?笑话。供奉了你这么多香火,给我父母投一个好胎,否则……”
自己就经历过转世的薛天成,这辈子一直以来对神佛之类都怀有一颗敬畏之心,但如今,神佛之属在少年心中已经不再有任何位置。
举头三尺有神明?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若当真如此,那我父母又为何会死?那些人又为何能活?
苍天已死。
我便当自己的老天爷又如何。
少年将插在桌上的柴刀拔出,用布片缠绕在左手手臂上。跪在堂中对香炉的位置磕了三个响头。
“爹,妈,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