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车子在尚书府门前停下,聂晚下车,看着立于尚书府门口的众人,只觉得前世仿若一场梦,外祖母头发仍旧黑白相替,没有完全花白,外祖父精神抖擞,不是那时的愁容满面。
立于外祖父身后的少年,俊雅风流,让如三月暖阳,亲切而温和,仿佛那些鲜血淋漓、黑暗冷酷,皆不过是一场梦。
聂晚走下马车,众人眼前一亮,李易看着少女那与自己那逝去女儿相似的眉眼,不由得心中一酸。
李老夫人已经不由得低泣起来,她上前一步,握住少女的手,语无伦次道:“晚儿,晚儿,真的是你,我是外祖母啊!”
聂晚心中一怔,行礼道:“外祖父,外祖母。”抬头看向两人身后的少年,神色微深:“表哥。晚儿入京后身体欠安,今日才来拜见,失礼了。”
众人感受到聂晚的疏离,微微失落,但想到他们虽是血亲,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还需要一个相处的过程。
李易看着面前礼仪规范的少女,心中闪过一丝满意,开口道:“晚儿不必多礼。”
李家众人带着聂晚走进大门,其实,他们本不必出门迎接,聂晚心道,该是她来拜见他们。
不论前世今生,李家终究还是给了她最大的善意,但注定她皆只能弃之如敝屣。
李老夫人想到聂晚舟车劳顿,于是先让人带她去梳洗。
聂晚随丫鬟来到晚来居,与前世一样,晚来居装横典雅,无一处不精致,应该被人是费尽了心思。
梳洗完毕,聂晚随丫鬟走出晚来居,青衣公子立于门前,夕阳散落在他身上,令他犹如天神般伫立,前世,他就是她的神,而她是他的魔。聂晚微微定神,走到其身边,笑道:“表哥,你在等我?”
李越看向她,莞尔笑道:“晚晚,你可知自己来得晚了。”
聂晚一愣,是啊,自己来晚了,他们留着同样血脉,本该早就相逢。聂晚看向牌冕上的“晚来居”,问道:“表哥取的?”
李越点头,向前走去。
聂晚微微一愣,跟上他的步伐。李越,她前世最亏欠的人,也是她今生最不敢招惹的人。他正直、清明,有理想,有追求,本该名留青史,是她在他身上染上污点,将他拉入无边地狱。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客厅,李家两个老人已经等在餐桌前,两人行礼后做到对面。李老夫人看着对面一双儿女,都青春而朝气,仿若二十余年前自己那一双孩子。
岁月消逝,她在这漫长的人生里历经一个母亲最大的痛,她前后失去至爱的一双子女,但他们终究还是给自己留下了寄托,她往后余生,都将守护这一对孩子,只望他们幸福长乐!
李家规矩甚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众人皆只是安静地吃饭,终然心中有千般话语,皆留在心中。
用完晚饭,李越和聂晚随李家两人来人来到书房,李老夫人看着聂晚,拉住她手道:“晚儿,看到你仿若看到你母亲,那么温婉而美丽。”
聂晚闻言,微微发怔,想起母亲的模样。实际上,聂晚记忆中母亲与温婉相去甚远,很多时候,聂晚看到的母亲皆是冷酷的,或许,母亲是温柔的,只是将所有的冷酷都给了自己罢了。
李易闻言也沉思起来,似乎在忆及往昔。
聂晚开口打破书房的压抑道:“母亲在时,也常向晚儿提及外祖父、外祖母,感慨不能在二老面前尽孝,无法回报二老生养之恩。”
李老夫人闻言,眼泪不由得流下,颤抖道:“你母亲真的这样说,我以为她早就已经不认我们了,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我们。”
聂晚神色微变,闭了闭眼道:“母亲说过,远嫁无悔。”是啊,远嫁无悔,只是终究意难平罢了。
李越闻言微微打量了一番聂晚,从少女的眼中看到落魄与孤独。
两个老人闻言,似乎放下了什么,神色里的哀愁消散。
聂晚的母亲是李家唯一嫡女李意寒,尚书府的女儿自然金贵,更不必说李意寒才貌双全,被誉为京都第一才女,华年时是风光绝代,但最后草草远嫁江南聂家,不知道多少人为其惋惜,即使聂家是皇朝第一富商,那也是配不上的李家大小姐的。
李意寒远嫁之事,前世聂晚成为楚王妃后查过,不过是一场政治斗争的结果罢了。当年尚书府李家与丞相府杜家争锋相对,那时又正值镇国之乱,嫁给镇国大将军为妻的杜家大小姐杜天雅与皇朝军队内外接应,打了意图谋反的镇国将军府一个措手不及,镇国将军府九族皆被诛,后来聂晚曾听见过那场风波的人说:“那时正值严冬,镇国将军府流出的血凝结成冰,那些尸体,被冻了整整一月,待到天晴,皆化为残骸,家仆主人,谁是谁早已经分不清,镇国将军府化为墓地,无人敢入,实在是可悲可叹。”
杜天雅与今上本就是青梅竹马,镇国将军府被灭后,今上倾慕她的大意,那时正值前皇后刚好病逝一年,今上不计较杜天雅嫁过他人,将其迎为皇后,杜家自此如日中天。
原本李家有意送李意寒进宫为后,太后娘娘也乐见其成,众人皆认为此事必成,不想杜家捷足先登,杜家的胜利,代表着李家的失败。
李意寒既与皇上有过牵扯,京都有些权势人家的公子,皆不敢再与李家结亲。众人皆以为李意寒会至此孤独终老,不想聂家年轻家主聂博对李意寒一见倾心,不惜冒着得罪天家的危险向李家求亲,李意寒远嫁,代表李家那一场夺权之战的挫败与耻辱。
李易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划过一丝温暖,从小厮手里拿过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聂晚道:“李家人,从文不忘坚毅,每个李家人自生下来,长辈皆会送给她一把刻有她名字的匕首,这把匕首可以诛杀敌人,也可以诛杀自己。晚儿,自此以后你便是李家人。”
聂晚接过,摸了摸刻在匕首上的“晚”字,微微出神,记忆中那一片血红,落于地面的匕首,与这把匕首极其相似,皆是千金难求的利刃,只不过所刻的字母有所不同,聂晚很快看着李易,眼神中意味难明,开口道:“谢谢外祖父教诲。”
李易见她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微微点头。
李老夫人送了聂晚很多首饰,皆不是凡品,很多都是御赐之物,李家,终究是个历史悠久的世家,家世深厚。
李越给了聂晚一套玉石做成的12生肖,即使前世自己已经见过了,但聂晚还是爱不离手。
李易看着聂晚摆弄生肖的笑颜,无忧无虑,仿若十八年前的李意寒,李易不由得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问道:“此次入京都,是你父亲的决定?”
聂晚点头道:“是。”
李易笑容散去:“你自己如何想的?”
“我曾有一朋友,她告诉我道:“自由,是最可贵的。”京都仿若一牢笼,困住了多少风华人物,比起京都让人步步惊心,我或许更喜欢江南的信步前庭。”聂晚道。
李易闻言叹息一口气道:“好孩子。”无奈之意尽显,可惜从聂晚都进这京都,她便就注定了在这皇城中无尽挣扎,更何况她还是聂家的女儿。
近年来,聂家声势越发大,聂家商路不仅漫布皇朝,甚至连通异族众国,其影响力于国于民深远。
智帝风潜担忧聂家成为一块不可掌控之力,开始逐渐打压聂家,聂家察觉智帝心思,将嫡女聂晚送入京都,名为探亲,实为人质。
聂晚明白,从父亲让自己入京都,便代表着,她自己已被聂家所弃。
聂晚微微低头,众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李老夫人道:“晚儿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越儿,你送晚儿。”
两人行礼告辞后走出书房,李家世代书香世家,虽崇尚简朴,却无一处不显示世家之源久。
两人并排行于花园中,身后一众丫鬟跟随,看着面前两人,心中不由得称赞一句,真是郎才女貌。
李越低声道:“今日晚晚所言,确是姑母所言?”
聂晚闻言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俊朗少年,他眼神通透,仿佛看透人心,聂晚心中的那股恨意蔓延,她可以向李家任何人阴藏自己怨与恨,但唯独李越不行,她既不想骗他,也骗不过他。
聂晚道:“不,母亲从没有那样说过,她从未跟我提过李家,也从未说过京都的一切。”
在聂晚的印象里,李意寒终日与书为伍,与琴为伴,看着她的眼神是冷的,是怨的。
李越看着聂晚破碎的目光,似乎抓到了什么,他心中微颤,不由得泛滥起一丝苦涩,他似乎得到一种预示,这个容色倾城,神色犀利的女孩,将会将他分毫不差、步步为履的人生打乱。
李越移开目光,问道:“为什么那样说,是要安祖父、祖母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