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大男孩,顿时心跳的很快,手脚顿时冰凉。她不敢相信那个和自己一起去厚街吃烧腊饭,那个妹妹一直喊着喜欢的人,居然有这种血腥的历史。怪不得那次在公交上,钱包被那么轻易就拿回来了。以及瘦高个手被楚离踩断的那一幕也就好解释了。
她看着楚离那大大的眼睛,黑眼珠恨不得把白眼球都淹没,睫毛极长显得十分无辜。怎么也不像是个错手杀人,然后坐几年牢的人。
妙经理说:“你是减刑了对吗?其实量刑太重了。“
楚离:“是的,后面在监狱里又发生了一些事“
2002年三月份,从武汉市第一看守所正式交往汉阳监狱,由于是杀人犯,即使有见义勇为等光环,但是到了监狱,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警官学校和监狱毕竟是两个系统,老政委虽然跑了很多关系,但是照章办事的前提下,楚离没办法得到多少照顾。被关押在中度戒备监狱。其实如果是重度戒备监狱,反而安全,因为基本上都是单间,轻度戒备监狱属于轻犯初犯,所以不会太过复杂,而中度戒备监狱,可以说是最难熬的了。12~14人一个房间,基本上关押5~15年期限的犯人。经过几年的关押释放,大体上分成三种人。第一,郁郁寡欢,每天行尸走肉,只考虑明天是吃稀饭还是吃面条;第二,把注意力转移在干活上,积极配合监狱管理,思维清晰,对生活抱有希望;第三,情绪不稳定,劣根未除,富有攻击性。而每个房间基本上有两到三个第三类人。
很不幸,楚离第一天就被老牛盯上了。
虽然警校方面做足了工作,要隐瞒楚离的身份,每次探访人员不允许穿警服,等等。然而第一天进去,老牛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老牛长着一张鞋拔子脸,头发卷曲贴着头皮,两眼浑浊,眼角下拉,眉毛稀少,鼻子长得最难看,那鼻梁低矮,鼻头却硕大,两个鼻翼更是和牛似的,这也是他绰号的来由,整天汗津津的,身上一股子馊臭味。因为抢劫杀人,被判死缓,然后不知道怎么,活动活动后居然减刑到12年。之前在社会上就曾是武昌重点的打黑对象,手下兄弟很多。据说被抓的时候拒捕,还打伤了好几个警察。目前蹲到第二个年头,典型的第三类人,情绪极度不稳定。这个房间就是他说了算,每个人家里送来什么都得分他一半。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有个跟班是个打架失手砍死人的大高个叫吴染。这里基本上没人敢招惹老牛。
楚离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虽然老牛一度挑事,都极为忍让,毕竟父亲的去世,给了自己一个极大的警示,母亲一个人还在等着自己出去。五年必须要熬过去。老牛的耳光,老牛的拳脚,自己都忍让,几乎一言不发。
然而这无疑助长了对方的穷凶极恶。这世间总有一种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示以软弱的。
楚离一味忍让,老牛发难不得,让小跟班三条两头来找茬。楚离照样是不接招。然后小跟班莫名其妙的被狱警请出去喝茶。回来就不怎听话了。心里也猜到怎么回事。以他的理解就是“官官相护“。这下怒气都出在小跟班身上了。小跟班慢慢的转变为第一种人了,据说家里媳妇说了,不好好表现,自己就改嫁。但是在楚离看来,他熬不到出去那天了。因为老牛每天的折磨,已经接近奔溃了。说是小跟班,其实吴染人长得跟铁塔一般,国字脸宽额头,厚嘴唇,年纪三十多,面相凶恶,但平时都是老牛起事,他装装威风。自己从不惹别人,说到底他也是自保。
熬到第二年的时候终于出了件大事。那是快过年的时候,监狱外面连日漫天飞雪。想着已经过去了一年,楚离觉得比较欣慰,至少已经过了五分之一。看着铁窗外的鹅毛大雪,心情难得的十分舒畅。这一年多里在看守所待的几个月那是风平浪静,事实上那个不太平的地方反而是最危险的,但因为看守所里政委打过招呼,还是免受了些苦。自从到了汉阳监狱,除了每天出工,楚离也不去棋牌室。他让母亲送了些书进来,每到空时拿着几本高中课本复习,然后做做题目。无聊了做做俯卧撑仰卧起坐。
每到快休息时,老牛就让每人讲些故事,最好是带颜色的。轮到楚离时,他只是打呵呵说自己没有谈过女朋友,讲不出,老牛冷冷地说:”把你犯事经过讲一遍,我就算你讲了。“楚离只得照办,就这样那个嗜血的黄昏被迫重温过数次。剩下些人都拿自己洗脚城,按摩店的经验故事添油加醋,讲给老牛听,每次听到兴起,他那巨大的鼻翼就会发出”吭吭“的声音。轮到吴染,他就没什么讲头,老牛就让他讲自己媳妇儿,吴染总是支支吾吾,老牛一回两回算了,多了就不太高兴了,时间一长,就生了嫌隙。
吴染最近不知怎么断了一根肋骨,治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白白胖胖。楚离估计断肋骨的事和老牛脱不了干系。而放回来后老牛还是不放过他,一直挑衅不说,言语上对他老婆也是各种侮辱猥亵。虽然吴染膀大腰圆,但是老牛心狠手辣,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也是拳不还手,打着身上也赔笑呵呵。
老牛这天十分浮躁,对着吴染说:“你给我讲讲你媳妇跟你好的时候都什么骚样儿!“
吴染笑笑摇头”没什么好说的,老大!我媳妇儿挺冷漠。“。老牛怒了几个耳光刮过去,吴染变了脸色,也不配合。门外巡逻的狱警走过来呵斥了几声,老牛找不着当口,大鼻孔从”吭吭“变成”吭哧,吭哧“
冬天的监狱,澡堂是最危险的。因为雾气弥漫,下黑手的时候非常难防,而且难找证据。狱警都是在门外侯着,出了事情进来的时候什么也看不清。这天老牛进来的时候,吴染和楚离都没意识到。总共十个隔间,吴染在最中间,而楚离在对门一排最里面的一间,由于靠着窗户,雾气消散的快,基本上能见度相对较高。依稀听见吴染唱着歌,顺着声音看去,大高个笨挫的弯腰,洗脚。吴染人高马大目标明显,人群水雾中辨识度非常高。
惨叫声音传来的时候,楚离顺着窗口冷风吹散的一条雾气虚空,看见吴染双手拦住老牛手里的一柄削尖的牙刷,拿着打湿的毛巾,光着身子,踮着脚踩着滑溜的瓷砖摸了过去。吴染的血顺着他自己的手掌流了下来。旁边的人四散逃开了去,都怕殃及池鱼。老牛用膝盖顶了吴染的下体,顿时重心失了,两手松开去撑地板,门面大开。老牛自然顺势捅向脸部,吴染的左眼就被牙刷尖挑开了,吴染看不见了显得特别慌,双手在无望的挥舞。老牛第二下扎在了右脸颊,透过了脸皮插到了牙床。献血开始从嘴巴里喷出。老牛第三次朝着吴染的鼻孔用力,行到离笔尖半尺远的时候,一条蘸水的毛巾像棍子一样扫来。刚好抽到老牛手腕,弹开了牙刷,老牛看着楚离,一脚把吴染踹倒,吴染双手捂着眼睛和脸颊,另外一只眼睛惊恐的从雾气的空隙处盯着楚离和老牛。
老牛上下打量了一眼楚离,眼睛看着他下身说:“你小子属驴的吗?“,发出几声几乎全是鼻子在工作的刺耳笑声。”别怪我没警告你,这是你自找的!“
拿着牙刷冲楚离的面门刺了过去,楚离头微微一偏,对老牛说:”别打了。“
老牛缩回来的手马上又刺向楚离胸口,楚离把身子侧过,大声喊:“警官在吗?有人打架!”
楚离抽空看了一眼吴染,只见吴染躺在地上,周围的水被他的血染得鲜红。但是一只眼睛还瞪着两人。楚离一边躲着老牛的划拉,一边对老牛说:“吴染失血很多,怕是撑不过去了,你住手,我们去找狱警。”
老牛楞了一下,像是魂归了位。握着牙刷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楚离见老牛没有攻击的打算,朝吴染走去,眼睛余光却防范着。靠近吴染,蹲下来准备扶他起来,突然吴染嘴巴里呜呜,眼睛盯着楚离身后。楚离身子往下一沉,知道老牛朝背后招呼过来了,用手里的毛巾猛的往后一甩,勾住的是老牛的脖子,但是牙刷还是刺入了背上,当下不管不顾,毛巾往左侧顺势一拉,身子马步蹲下,拉紧了毛巾,用左手环住靠近过来的老牛的脖子,老牛斜着摔了出去,一头撞在水泥墙上,发出咚的闷响。顿时昏死过去。头上的血开始流出。
楚离走过去,扶起吴染,吴染张着血盆大口说:“你受伤了!”楚离说没事。背上一阵剧痛传来。
两人刚走了几步,门被破开,狱警拿着盾牌冲了进来,警棍就往身上照顾,楚离没感觉到疼,吴染却装摸做样的怪叫,然后有个狱警喊了声,“别打了,我去!快送医院。”
楚离,老牛,吴染三人被隔离开来治疗。伤的最重的还是老牛,颈椎骨折,但是神经没有断,所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头缝了四针,有严重脑震荡,视力受损,还呕吐了接近两周,住院三个多月才出院。出院后被转去重度戒备区,据说整个人都变了。吴染左眼玻璃体受伤,眼球浑浊,视力严重受损,脸颊穿透性受伤,牙床一点轻伤,住院两周就缠着绷带被赶出来了。楚离背部有条23厘米长的划伤,最深处见骨,从背部肩胛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肩膀处。缝了十七针后,住院一个半月,疤痕十分显眼,医生告知将来出狱后到北上广的外科医院有条件能把疤痕整掉。住了两周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老政委交代了医院要延长再延长。住院期间,董锐和母亲都来了。母亲一直哭,责怪楚离惹是生非。楚离再如何解释,也无法安慰老人的担心。直到知道楚离因为见义勇为被减刑后,又喜笑颜开了。
这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吴染笃定楚离是见义勇为,一直喋喋不休的要找领导,找长官,找中央。说如果这次不是他,自己也就交代了。监狱方自然知道老牛是何许人也,但是吴染的话也不能单方面轻信。派人找了楚离核实情况,虽然楚离轻描淡写,和吴染的降龙十八掌,太极张三丰那种夸张叙述相差甚远,但是基本逻辑吻合,最诧异的是老牛居然也良心发现,原封不动的把事实复述了。老牛说:“这小子是个人物,就是驴了点。”也没搞人明白他说的驴了点是什么意思。后来也没人见过老牛。监狱方其实也不惊讶,毕竟楚离进来的时候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都知道他是见义勇为防卫过当。刑期从原来的的五年减到两年,基于2002年本身就量刑偏重,这次减刑基本上也算还了楚离一个公道。这样算下来,楚离在六月份就可以被释放。
母亲知道的时候哭了一整天,做了一桌子菜,取了篮筐装好到扁担山,说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天奇。
时年六月,楚离刑满释放。按照国家法律,楚离不允许参加司法考试,自然无法回警校了。马上参加高考后,由于扎实的底子和一直在监狱里勤奋学习,进入省内211的一所重点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