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琴佐十分的喜欢中国。对他来说,那不勒斯不光天气太冷,人心也阴冷无比。如果能在中国定居,自己也没有任何意见。他最喜欢的是上海,因为那里一切都很便利,相对内地其他城市而言,对外国人也最为友好。他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交通,这里的气候,这里的美食。他唯一不喜欢的是密斯特梁那有意无意的暗示。他还有些不太适应他们的办事风格,他们公司其实也有娱乐经费,但是和密斯特梁的胃口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不过他不是什么职场菜鸟,并没有天真到接受不了,目前以他的位置,无法做一些决定。所以他找了Ciro,在他的印象里,没有谁像Ciro一样正直,他知道他宁可放弃交易也不会向密斯特梁妥协。但是前提是自己要摆平百分之十的成本降低。
于是他来到了上海。
他迫切的需要找到有能力生产IT04公差等级的机械加工厂家,在他之前通过上海的几个展会找到的大大小小几十家里,大部分都不太靠谱。但左挑右拣终于找出了十几家比较合适,他最后确定了三家,然后让他们分别试生产,报价。在这个城市,自己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没有任何合作过的人。他通过技术能力,公司规模,和供应能力等主要标准进行筛选。这三家公司分别在杭州,常州,上海。而眼前坐着的是上海的代表,他的英语很好。昨天见过的常州和杭州的就不行,意大利语更加不可能会,这个是个非常头痛的问题。他相信他们能听懂自己的话,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恰当地表达。上海来的代表显得很自信,价格也最高,但是在技术上并没有相比昨天的两家显得更具有竞争力。他现在还不能下决定,必须再和常州,杭州的代表作进一步沟通。于是他只得拨通了楚离的电话,问是否可以让他过来一趟。
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请求帮忙了,他知道如果找到孙宁一定是会被委婉地拒绝,于是他尝试找楚离。他觉得楚离不一样,这是个会独立思考的人,也能顶住压力。但他也不想给他惹麻烦,因此故意在这周五联系他。令他意外的是,他非但没有拒绝,还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晚上就能到,一切顺利的话,他周一还能赶回去上班。
上海的代表是个不算年轻的男人,有着瘦小的身型,看得出穿着十分讲究,一丝不苟的油亮头发,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的产品精度,可以做到你们的要求,而且比你们的原材料最少便宜15%。”温琴佐知道上海对于中国来说,是个优秀的城市,这里的人都有些优越感,他能从他那微微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读到他的自信。他从不否认自信是个好东西。但是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这家公司的背景。他开始以为是国有企业,有着雄厚的实力,昨天晚上他才知道,其实是一家纯私人企业,规模并不算很大。他不怀疑他们的技术实力,但是比较担心是否有一起沉浮的信心。
“如果我们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订单量和合同里有出入,你们是否能接受?”
来人变得十分警觉,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直了起来,微微向前倾,“温琴佐先生,这……不妥。如果你们的订单突然变少,我们会有库存压力。对了你们的付款期限是多久?”
“60天。”
“能不能改成45天?”
温琴佐摇摇头。对方有些失望地看了看自己,继续询问产量情况。知道温琴佐打断他说:“你是否介意帮我们做个试产?“
”那当然可以,不过你方是否介意承担所有费用?“
对他的斤斤计较,温琴佐没有意外。他点点头,对方告辞,仅仅留下了一张名片。
楚离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下午请假从公司出来,范文静帮忙买好了机票。这次破天荒的得到梁括的支持,让自己有些意外。范文静还非常殷勤地把机票送下来,陈思则马上发了个短信过来,”路上小心,等你回来。“
出航站楼的时候,温琴佐居然来了个熊抱。“有你,就能敲定了。谢谢!”
楚离知道他的压力很大,梁括没有少为难他们,技术上其实无可挑剔,无非就是价格上,他们是很难做下来的。本地化的进程不敢太快,如果出了质量问题,直接给竞争对手机会,他们更加麻烦。“没事,我们安排会议吧。”
“明天上午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
“不行,时间不多,你把他们三家的报价单,和交货流程给我看一下。”
“回酒店再说吧。你真专业。”
“事情办好了才敢放松。”
“这是你第一次来上海吗?”
这确实是,久闻上海滩的大名,可今天出了机场一片灰蒙蒙,他从新闻里读到最近雾霾很厉害。却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能见度都有问题的地步。两人打了出租车到了酒店,楚离放好东西后,温琴佐说要带他去马杀鸡,楚离没有兴趣,就说要不你去,我把他们的方案看一下。温琴佐笑了笑,拍了一下楚离的肩膀,“你真是个绅士。”,楚离被他这么一说,反问道:“你们国家绅士不马杀鸡吗?”
“我们国家根本就没有马杀鸡。”
楚离知道温琴佐说的马杀鸡就真的只是纯粹的按摩。他似乎有个女朋友,但是很少提起。
两人找了一个很小的日本料理店,吃了点东西。温琴佐被芥末呛的眼泪汪汪,喝了口清酒,对楚离说:“这东西真辣!”楚离本想反驳他,但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辛和辣的区别,就作罢了。两人吃完后,温琴佐突然想起来,非的要带他去外滩。楚离一看表,说不行,太晚了。温琴佐说:“今晚我的任务是不让你工作。”
“谁说我要回去工作了?”
“那你回酒店干什么?”
“健身!”
温琴佐陪着楚离回到酒店,果然在健身房里碰见了他。“说话算数,健身是个好主意。”
“你要是想要去pub,我不会鄙视你的。”英语里其实不是鄙视,只是个中性词评判。
“我才不介意你的鄙视,但是我更喜欢健身。”温琴佐并没有撒谎,他其实只是为了款待楚离才提起要去外滩。他本人是个健身的狂热分子。
第二天的会议十分顺利,做足了功课后,楚离建议选择常州的那家公司,但让三家都做原型试产。
上海人很不情愿但是还是参加了会议,对技术很精通,但是总让人感觉更加关心的是payment term(付款协议),价格,最小包装,最小订单,总是反问。这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常州的公司代表是个年纪略大,接近50岁的男人,杭州的则是个年轻女孩子,楚离问的一些问题,她都无法回答,说要回去问,楚离说不如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你们的技术部门,女孩不太情愿,但还是照做了。楚离从对方犹豫的语气能听出来,他们对这一类比较高精度的产品明显经验,信心不足,而且派不懂技术的人前来面谈也显得没有诚意。倒是常州的大叔几乎无所不知,所有问题对答如流,而且十分诚恳,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公司的老板。他对价格表示一切都好谈,45天或者60天的付款都没有问题,这虽然让温琴佐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出了财务状况紧急需要合作脱困,但是后来楚离对他说,反正都是合同约束,而且他温琴佐可以亲自去他工厂参观,没有必要太担心。
三家都能做大部分的精加工,随便和谁合作都能满足50%的本土化要求,(温琴佐已经谈妥了一些另外的包材,塑料件,紧固件,和外围线路板的本土生产。)这样一来温琴佐的压力一下子卸了下来。他把图纸分别给了三家,并签署了保密协议,然后约定一个月交试产的样品。这过程里有一个插曲,当温琴佐和女孩在签协议的时候,那女孩居然问了温琴佐一些私人问题,明显是有好感。导致后来温琴佐一直问楚离:“Did she flirt with me?”(她是在跟我调情吗?)楚离知道有一些潜规则是比较不能上台面的。楚离没有把话说破,只是观察温琴佐的判断有没有被调情影响,后来他知道温琴佐绝不是普通的浪荡子。如果是的话,他也不会再花自己私人的时间帮他,也可能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晚上温琴佐坚持要去外滩。楚离也想去看看,两人打车来到南京路,司机热情地建议步行过去,还用英语对温琴佐说了声:“欢迎来上海。”两人一路走到外滩,今天空气虽然好了不少但仍然弥漫着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他觉得这个气味和心目中的大上海实在太不相称,不过他知道雾霾的原因,这是每个工业强大的国家所逃不开的一个过程。南京路上的逼仄,拥挤,凸显着上海的繁华,两边的建筑像汉口一样各种风格参杂着,但是更为雄伟,也没有汉口那般破旧失修。传说中的和平饭店古朴典雅,而走出南京路则豁然开朗,黄浦江上风平浪静,不时有一两艘船驶过,无帆无风,对面的浦东新区气派雄伟,灯火通明。东方明珠璀璨夺目,楚离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建筑,有着一股压抑感,也有繁华带来的希望。那是优雅,知性的繁华,背后的洋房,却又厚重而传奇。他突然想起陈静,几个月以前,她一定站在这里,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背后是车水马龙,和一片与自己无关的繁华,而她身边一定站立着那个已经移情别恋了的陆承武,那一刻,她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又想到何田田说“我们上海好多了,干净多了,发展好多了,安全多了,人素质高多了,我再也不回来了。”好多了,干净多了,发展好,安全,素质高。这样的优越感让人望而却步,而如今自己站在这里,晚风拂面,心如止水。
“美吗?”
“你指哪儿?”楚离侧过身去,看着温琴佐,“是这边?”手指着南京路方向,另一只手指向东方明珠“还是这边?”
“你觉得呢?”
“浦东有一种炫耀的美。而外滩是沉重的美。都美。”
“喜欢这里吗?我很喜欢。”
“喜欢,但是不爱。“
”是因为这里没有你爱的人,和你爱的家吗?“
”差不多吧。“
”那你可以找一个你爱的人。或者成立一个你爱的家。“温琴佐笑着说,”Truly你有没有女朋友?”
“有。”
“那你可以带她到你喜欢的城市生活,还是你很喜欢东莞?”
“现在很想东莞。”
“那看来我们赶紧回去才好。”